抑制民粹与反智舆论，是各国长期竞争的基础所在

近日，湖南师范大学官方微博例行公事发了一则名人名言，“教育是给人戴一副有光的眼镜，能明白观察；不是给人穿一件锦绣的衣服，在人前夸赞。”微博标上了说这句话的人：胡适。不想却掀起了一场网络风暴。

这段文字，遭到网上一些人的严厉指责、围攻。他们将胡适简化为“跟随蒋介石的反动派”，是“汉奸”“战犯”，指控湖南师大追捧“反动派”，是“堕落”的，有“意识形态有问题”，甚至集体向有关部门举报。迫于压力，湖南师大修改了该微博，保留了胡适的那段话。但这些人仍不依不饶，质问难道删了“胡适”的名字就算完事了吗？

胡适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倡导白话文革命，与陈独秀、鲁迅等人共同推动思想解放，对推动中国文化教育的进步做出了重要贡献。在文化领域，作为学术研究和纪念，在中国提胡适的名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胡适故居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京大学红楼里，设有胡适专题复原展；上海青浦福寿园，有胡适的雕像。2021年，北京大学出版社还再版印刷了胡适作品珍藏版。此外，还有很多胡适作品公开出版、销售。

资深媒体人胡锡进也明确支持湖南师大保留原文的立场，并呼吁公众理性看待历史人物的多维性，对复杂历史要辩证认知。

显然，在这场围攻中，攻击者未必不明白胡适的真实地位和当下中国官方对他的态度。但他们的受众，显然对胡适的认知仅限于这些人传播的“国民党反动派”的标签。

网红毛星火此次也怒斥“现在大学这么堕落了吗？”毛星火是湖南湘西凤凰县人，苗族，小学肄业。早年网名“一个农村青年的文学梦”，后发一些“爱国”“正能量”的内容，也未引起太多关注。直到2023年，他讨伐莫言、方方、蒋方舟、张文宏等一众名人，虽然他的起诉和举报都被驳回，但他一炮而红，粉丝众多，他也开启了付费订阅，开始带货。

在湖南师大被围攻的同时，近日，一个账号名为“张玄化”的大V，在网上鼓吹“古法米汤炮制”，声称“古法米汤炮制”可以完全代替配方奶粉，帮助中国人摆脱资本控制。他还说，喝奶粉的宝宝大便酸臭、容易哭闹、容易生病、容易水肿。他的论据似曾相识：“以前中国没有奶粉的时候，奶水不够都怎么喂养的？

“张玄化”自称中医食疗师，账号却归属海南一家贸易公司，并不具备医疗资质。更诡异的是，该公司法人及股东信息中并无此人，“张玄化”只是一个注册商标。而出境的这个“张玄化”，以前在海南直播带货卖水果，在没有行医资格的情况下，摇身一变，成为中医，在网络传播。而且，眼尖的网友还发现，他自己家里就摆着一罐奶粉。就这么一个低劣的骗局，部分中老年及教育水平偏低群体对此深信不疑。他的微博粉丝高达31.7万，抖音粉丝百万，小红书拥趸众多。

权威专家驳斥他的谬论，予以科普，后因为我国的婴幼儿配方奶粉管理被纳入了药品管理体系，所以他的言论涉嫌违法，被封号。但是他的粉丝仍然执迷不悟，为其辩护。这并不奇怪，此前，张文宏因为说疫情期间，早餐要喝牛奶、鸡蛋，不要喝粥，也被批评崇洋媚外。

五十七岁的安徽农民张祥前，则是另一个在理工科领域的类似故事。多年前，气功热外星人热初起的时候，初中肄业的张祥前，偶然接触到《飞碟探索》杂志，由此萌生对物理学的狂热。张祥前对外宣称，1985年的初夏，19岁的他被几个神秘人带走，并前往神奇的果壳星，旅行了一个月，获得了大量的知识，他也由此构建起自己的“统一场论”。他将手稿整理成59元的电子书，开始游走于贴吧、天涯等网络社区。在最初的七年，他的东西无人问津，只有209个粉丝，电子书年均不足十本的销量，家庭关系持续恶化。

2024年，随着短视频的深入，他一炮而红，成为网络红人。不但他的《果克星球奇遇》被大量传播，他个人也在短视频平台上获得大量的粉丝与流量。很多人认为他胜过专家、教授。张祥前学习过微积分、经典物理学，还阅读了大量科普著作，起话语的确有一定的迷惑性。但关键在于，某机构团队发现其传播的商业潜力，用专业团队围绕他打造传播，通过短视频等方式，重新把他塑造成“民间大师”“外星人的使者”。

某种程度上，毛星火、张玄化、张祥前构成了中国互联网的重要一面。很多人会觉得，这些言论无关紧要，都是茶杯里的风波，但是这么想就低估了他们的能量。

“Red Neck”这个名词是指美国南方没受过教育的穷苦白人群体。早期美国南方的贫穷农民们长时间在地里劳作，导致脖子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加上因为是白色人种，便有了“红脖子”这一个称呼。这个称呼在美国南北战争后，被北方人用作对南方人的冒犯性称呼。

当下，这个群体生活在农村、小镇，喜欢开皮卡，穿牛仔裤和人字拖，戴毡帽，吃大牛排，酒不离身，喜欢玩枪，打猎，整体来说文化偏低一些。后来，这个词发生了分化。在媒体和主流文化中，红脖子仍然被视为贫穷落后、肮脏没文化、种族主义倾向的白人。另一边，那些生活在南部和中西部的小镇居民，或立场偏保守的人，却把“红脖子”视为一种自我认同的带有自豪感的词。

他们是特朗普的政治基础。特朗普与盟友闹翻；任命不知道东盟国家的国防部长；反对疫苗的卫生部长等等，都出于这个政治基础。随着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上网的门槛降低，低文化人群已经成为一股重要力量。某种程度上，民粹已经成为影响美国，乃至全球政治经济状况的一股重要力量。

毋庸讳言，中国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注意。曾有内参记者采访，主题就是网络民粹舆论。

所有的舆论都有大众观念的影子，而舆论会自下而上地产生影响。民众的构成注定是金字塔型的，反智民粹的言论越多，迎合他们的观念就会越多，并可能以规模获得胜利。此次的湖南师大微博事件，当胡适被打上的标签，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时——湖南师大的退让会加重这个标签，其他的单位、个人就会回避胡适，最终胡适就会真的变为一种禁忌。

小麦青储事件则是一个典型例子。小麦青储，本是养殖业常见的操作；小麦收购也是市场化的，农民有权利自行处理。但在小麦青储是敌对势力危害粮食安全的网络“叫魂”声中，相关部门迫于压力，发文禁止。转基因、预制菜、食品添加剂行业，都受到过网络民粹舆论的干扰。

当下相关部门在整治涉及民营企业的舆论。攻击甚至造谣某个企业家的花边新闻，其实对这个企业家有些困扰，但不会有疑虑，对市场、社会氛围，更没有什么影响。就像当年的王思聪，谣言诸多，但并不低调，甚至增加曝光，反而当起了娱乐圈监督。但换一个角度，当他遇上一个、两个、无数个毛星火，就必然会低调、收缩。

显然，湖南师大的学生，一个医学学生、一个学物理的学生，苦读16年，甚至20年，不是为了听小学肄业，初中肄业的人的反智指导的。如何抑制民粹，保持舆论的专业、理性，已经是各国的一个长期课题，这也是接下来各国长期竞争的基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