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开峻

江南的桥,数不清的,也似曾相似,不过都总带着水乡特有的氤氲和婉约。枫桥老有名了,独有一份沧桑的筋骨。它横卧在苏州城西的枫江上,石拱如月,斑驳青苔缀满桥身,石阶像是被时光锈蚀的一页旧书,翻开来,尽是历史的沧桑和人间的烟火。


美丽的枫桥

许多外地人初到苏州,还以为何山桥就是枫桥呢,其实不是的,枫桥很小。就在寒山寺前面,很不起眼的,但是很有名。

枫桥原来不叫枫桥。宋人朱长文在《吴郡图经续记》里一提而过,此地旧名“封桥”,因运河官道交汇,入夜后木栅封河,商旅停泊,始得“封桥”称谓。直到北宋年间,王郇公将张继的《枫桥夜泊》刻碑立石,将“封”字改作“枫”,一撇一捺间,枫天渔火、乌啼霜钟便从诗里渗了出来,浸润了桥名。自此,“枫桥”二字便成了文人墨客心头的一粒朱砂,千年不褪。

桥的形制亦随朝代更迭而变化。唐代的木桥早已损毁,明末清初的石拱桥几经战火也消失在苍茫烟水中,如今的桥身是同治六年(1867年)重修的,花岗岩单孔,长近四十米,据说桥柱上刻着劝善的联文:“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三年天必降之福”,这是《太上感应篇》里面的文字,字字如佛偈,与寒山寺的钟声遥相呼应。但是笔者去过多次,没有发现这段文字,或许是以前的古桥上刻的吧。1985年,桥面再次修葺,石缝里嵌着新补的灰浆,却掩不住旧时风骨。桥的东堍连着铁铃关,一座明嘉靖年间的抗倭敌楼,紧邻枫桥和京杭大运河,毗邻著名的寒山寺。砖石垒叠如铁甲,至今仍能望见箭孔森然,仿佛倭匪的喊杀声还卡在砖缝里。


枫桥近景

最重要的大咖来了!唐天宝年间的一个秋夜,落第的秀才张继泊舟于此。月沉霜冷,乌啼如裂帛,江枫的影子在渔火中摇晃,像一团化不开的愁绪。寒山寺的钟声就在这时荡了过来,一声接一声,撞碎了客子的孤寂。于是那首诗便流淌了出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后世有人说,那钟声是佛家的顿悟,教他放下功名执念;也有人说,不过是夜半打更的寻常动静,偏被张继的诗心酿成了千古绝响。

诗成,广为传颂,寒山寺便不再是姑苏城外的一座野刹了,而成了文人精神的渡口。陆游投笔从戎前在此写下“风月末须轻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的句子,徐源叹“寒山钟尽便开船”,沈德潜“数客船如数归程”,笔者寒山寺组诗也汩汩流淌,“入秋風颯颯,縱目氣沉沉。靜泊虛舟老,楓橋沒野林……”枫桥的缆绳上,系满了南来北往的怅惘。甚至桥对面的“乌啼山”“愁眠山”,也因诗得名,其实啊,都是后人附会的注脚。

枫桥的烟火气,藏在石板街的褶皱里,也流淌在诗句里。明清时,这里漕运繁忙,米船挤满河道,市肆喧嚣,人称“枫桥塘上听米价”。商贾的算盘声、纤夫的号子声、钟声、桨声,揉碎了泼在河面上。真不知道,寒山寺的僧人们在此环境下是如何静心修佛的。也许,就是“大隐隐于市”吧。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中隐》诗中提出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将隐者分为三等:小隐避世山林,中隐闲居州县,大隐则身处朝堂或市井而心不染尘。其实啊,寒山寺建寺初期,周围也是荒寂的,只是架不住人丁繁衍啊,寒山寺逐渐被人家包围了。如今,古街仍保着粉墙黛瓦的旧貌,茶肆里评弹叮咚,吴侬软语唱着《枫桥夜泊》,唱词里却添了新的故事——1949年解放苏州的枪声在铁铃关打响,弹痕至今嵌在砖石间,与倭匪的刀痕叠成历史的年轮,供后人凭吊。


如今的枫桥已经是苏州的一张名片了

暮色四合时,常有小画舫从桥洞穿过,船娘摇橹,搅碎一河灯影。这是现代人的演绎。若是细听,或许能辨出钟声里的层层回响:张继的失意、倭匪的嘶吼、米商的吆喝、军队的冲锋号……都在枫江的水纹里荡着,最后归于一句“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静默。

这桥,终究是姑苏的魂,一半浸在诗里,一半扎在尘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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