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是红楼梦里带刺的玫瑰,虽然按年龄排,她是贾府的三小姐,但若论能力、品貌、才情,探春却又是最出类拔萃的。
但是探春这一生,有一块最大的心病,不论谁提起来,她立马会忡然变色,登时发怒,这就是来自她糟糕的原生家庭的影响,和愚蠢的生母赵姨娘不时的拖拽。
我们常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探春的向上和努力,又何尝不是为了治愈自己,摆脱原生家庭强加给她的负能量?
探春虽然没在赵姨娘身边长大,但赵姨娘对她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持久的,是这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她是探春心底最敏感的一根弦,一触碰就会发出刺耳的轰鸣,让她无处躲藏。
有人说,探春对生母过于无情了,丝毫不把亲妈和亲弟弟放在眼里,她只一心想着巴结贾母、王夫人攀高枝,只一味地对同父异母的哥哥宝玉好,却不管生母和弟弟的死活。
这真是冤枉三姑娘了,试问赵姨娘但凡有点做娘的样子,探春何至于对她那样啊?而且探春在贾母、王夫人身边长大,也绝不是赵姨娘说的攀高枝,这种事,由不得她啊。
贾母喜欢女孩,所以不只是探春、迎春,连带着宁府的惜春,都弄到了她身边,后来黛玉来,贾母身边人多不方便,于是三春这才搬到王夫人处。
总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探春指指戳戳,说其对生母无情,说其为了往上爬忘了自己的出身,这种亲情绑架,很多时候都是致命的。
对探春来说,她正是因为出身不高,所以才要努力往上爬,难道让自己变得更优秀,逃离糟糕的原生家庭,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就是一种错吗?难道这样就是忘恩负义吗?
探春没错,错的是她投错了胎,生错了性别,就像她在被生母作践时所说的那样:她但凡是个男儿,可以出的去,早出去了。到那时,她自有一番道理。
可以想象,如果探春真的是个男儿,也许贾府将来不会一败涂地。有志气和抱负,有才干和魄力的探春,一定能干成一番事业,而她有了成就后,也绝不会独善其身。
细读原文会发现,探春是非常有责任心和正义感的姑娘,她有与生俱来的家族使命感,是个有担当的脂粉英雄。她对自己所感知和面临的一切,不会袖手旁观,而是会尽最大努力去挽救。
但赵姨娘显然没有那么大的格局和胸怀,她想的永远只是蝇头小利,而这种小便宜,很多时候她又需要那个在贾府混的风生水起的女儿来帮她完成,于是,母女之间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在赵姨娘浅薄的认知中,不管好事坏事,只要探春帮她,就说明探春还是她的女儿,说明探春还想着他们母子,还认她这个娘。只要探春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她忘恩负义,是无情冷漠,是不认生母……
赵姨娘的认知永远只停留在这个阶段,就是不管探春做什么说什么,只要没有帮她,没有给她好处,探春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忘了自己的出身,赵姨娘也总会在这时候搬出亲情和血缘来绑架女儿。
其实我们看看探春在贾府生存的现状就知道了,很多时候,她能保全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赵姨娘作为她的生母,如果她的认知再深一点,她能理解的自己女儿,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给探春“找事做”。
就比如探春理家她去为娘家亲兄弟多要烧埋银子,其实她自己何尝不知道贾府对于家生子和外头的不同旧例?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女儿理家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占便宜了,所以才敢那样耍横撒泼无理取闹,她就不信女儿不帮她。
赵姨娘敢这样,说到底还是仗着探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就混得再好,她能把我怎样?我可是她的亲妈!有糟糕的原生家庭的都明白,赵姨娘的亲情绑架有多可怕!
不理解你的家人,总会一句话,就戳到你的痛处。你努力要往上爬的不认输争口气,要活出个样儿来的志气和抱负,在他们眼里成了忘恩负义。你帮理不帮亲,在他们眼里成了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很多人努力了半生,好不容易从井底爬到了井口,看到了更广阔的蓝天,看到了更鲜活的大地,看到了温暖热烈的阳光,可原生家庭的一句话,又总是会把你拖入无尽的黑暗,告诉你你从来都不属于光明,让你备受折磨和煎熬。
难怪探春说赵姨娘的见识阴微鄙陋,赵姨娘也不想想,越是这样的场合,你越要避嫌啊,可你偏偏往枪口上撞,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同时,又给女儿脸上抹黑吗?
但赵姨娘不会这么认为,她只认为女儿大了,翅膀硬了,雀儿拣着高处飞,胳膊肘往外拐,忘了本了,连自己亲妈都不管了,不认了,哎呀,我不活了……
每当这时,探春除了流泪满面,除了为自己辩白一番,也只好无奈地接受这样的现实:只要亲妈还在贾府一天,只要她还没有出嫁,她就永远都免不了来自赵姨娘的拖拽和绑架,来自原生家庭的冷嘲热讽和刀枪剑戟……
其实我们都知道,以探春的为人,按照贾府规矩和旧例,该给的,她绝不会含糊,不管是谁。但不该给的,她绝不会开这个口子,越是亲妈越不行。她不能让贾府的规矩坏在自己手里,何况还是自己生母,她更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对探春来说,她能理家,也是她多年努力的结果,她有才干,有见识,深得王夫人和贾母看重,所以王熙凤倒下后,她被王夫人安排理家,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出错,甚至越要跟赵姨娘“划清界限”。
这个“划清界限”并不是说不认生母,而是她必须做到铁面无私,认理不认情,也唯有如此,她才能不辜负长辈的期望和厚爱,也才能在贾府有立足之地,也才能立威服众,有更大的发展。
事实我们也看到了,除了赵姨娘,探春是连王熙凤的面子都不给的,更是一上任就把贾兰、贾环等人的一项额外费用给蠲免了。你说她针对生母吗?李纨尚且不说什么,赵姨娘但凡有点脑子,都不至于如此作践自己的女儿。
赵姨娘也根本不会想到,探春刚理家,有多少刁奴不把她放在眼里,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实际上,赵姨娘去找探春要钱,去找芳官撕扯,又何尝不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等着看探春笑话的小人,背后拱的火呢?
赵姨娘愚蠢,被人架在火上烤,还顺带着要把自己的闺女拉下水,但探春可不傻,分明自己亲妈是受了人的挑唆才如此不顾体面,于是,她宁可彻底得罪生母,宁可母女二人矛盾越来越大, 也不可能再与生母站在一起,那样的话,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当然,赵姨娘即便不被人拱火,她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愚蠢之人,她是探春和贾环的生母不假,可你看看她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带来了什么啊?
一个在他身边,被她教的歪心邪意,满身戾气,满怀仇恨,成了到处使坏,人物委琐、举止荒疏、人人喊打的小冻猫子。一个不在她身边,但常常被她当众羞辱作践,好不容易挣得的几分尊严,又总是被生母践踏的遍体鳞伤,常常因此泪流满面。
不是她心狠,不是她无情,她只想上岸!她不想一直深陷在泥潭里。赵姨娘母子深陷泥潭,一身污泥,时不时想要女儿拉扯,可赵姨娘又安着坏心,她不是想靠着探春上去,洗干净身上的泥巴,她是一直想把已经上岸的探春再拖拽下来。
这几乎是所有糟糕的原生家庭都会存在的事实!家庭成员之间,有一个人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了上去,但是,那些自甘堕落的人,要么冷嘲热讽,要么想着把你再次拖拽下来,他们几乎从未想过要努力爬上去,逃离那个糟糕的地方。
对探春来说,想要逃离,真的好难好难。赵姨娘是她最大的梦魇,原生家庭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出身是她一辈子的心魔。我想很多时候,委屈的探春一定这样想过:我如果像二姐姐和四妹妹那样,是个没娘的孩子,多好啊!
写到这,想起《蜗牛》里的歌词: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随着轻轻的风轻轻的飘/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这首歌,也几乎就是探春想要脱离原生家庭的真实写照。等到她出嫁的那一天,等到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谁又能知道,凤冠霞帔的她,满含泪水走进的,又何尝不是又一个深渊?而那时的赵姨娘,会不会大梦方醒:我的女儿啊,从此再也不能相见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