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驻越工厂人事主管 陈锋
凌晨五点半,胡志明市郊工业区的薄雾还未散尽,我站在工厂铁门旁签到机前,看着成群结队的越南姑娘骑着电动车鱼贯而入。她们车筐里装着用芭蕉叶包裹的糯米饭,后座绑着印有中文“加油”字样的保温杯,发动机轰鸣声中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这是属于越南厂妹的黎明交响曲。
流水线旁的“奥黛”少女
我们服装厂的越南姑娘,个个都是行走的衣架子。流水线上的阿玲弯腰剪线头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绷出优美的腰臀曲线;质检员小梅踮脚挂样衣,廉价T恤下隐约可见马甲线——后来才知道,她们下班后要骑十公里电动车回家,这身肌肉是生活给的“健身卡”。
最惊艳的是发薪日。姑娘们换上珍藏的奥黛(越南传统服饰),踩着夜市买的塑料高跟鞋,在厂区梧桐树下自拍。阳光透过树叶在她们小麦色的皮肤上跳动,恍惚间让人想起杜拉斯笔下的西贡少女。但等打卡机“嘀”声一响,这些花儿又会变回穿围裙戴袖套的流水线女工。
八千针脚换一碗河粉
上个月赶工潮,我陪车缝组熬了个通宵。凌晨三点,18岁的阿庄在锁眼机前突然哭了——她当天车坏了八件衬衫,要扣12000越南盾(约合3.5元人民币)。我递纸巾时瞥见她掌心结着厚茧,食指缠着渗血的创可贴。
“没事的陈哥,这周多加班就能补回来。”她抹把脸又坐回工位,手机屏保亮起的瞬间,我看见是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后来才知道,这个月她每天只吃两顿:早上芭蕉叶包饭,晚上泡面配鱼露,省下的钱全寄回茶荣省老家。
电动车后座的“百万富翁”
厂里姑娘人人有辆中国产的电动车,后视镜上绑着彩带,车头挂着毛绒玩具。下班时分,她们像迁徙的彩蝶涌出厂门,后座载着从食堂“顺”的免费馒头——那是留给出租屋楼下流浪狗的。
有次我坐阿水的车去邮局,这个21岁的姑娘得意地展示改装车:加了手机支架看韩剧,绑着迷你冰箱存酸奶,坐垫下还藏着用丝袜包起来的存折。“攒够一亿越南盾(约2.8万人民币)就回家开奶茶店!”她说这话时,差点撞上路边的槟榔摊。
中国主管的“甜蜜烦恼”
上个月发工资,包装组的小金塞给我一盒绿豆糕,油纸包上用中文歪歪扭扭写着“谢谢陈哥教我调考勤机”。这周更离谱,裁剪房的五个姑娘合伙送我件定制衬衫——她们偷量了我晾在宿舍的旧衣服尺寸,用边角料车了三天。
最头疼的是每月15号。总有姑娘红着脸邀我去吃“特别晚餐”,到了大排档才知道,所谓大餐就是多加两个肉的河粉。上周我抢着结账时,阿英急得直跺脚:“陈哥你这样,我们越南姑娘要被说小气的!”
“我们想嫁爱情,不想嫁护照”
有次团建玩真心话,我问姑娘们是否愿意嫁来中国。流水线组长阿草灌了口西贡啤酒:“去年村里有个姐姐嫁去广西,现在视频都偷偷用邻居WiFi。”她指着手机里穿奥黛的证件照:“要嫁就嫁能让我天天穿这样裙子的人。”
上周末在夜市遇见请产假的美玉,她抱着混血宝宝给我看:“老公是河北人,现在在平阳开五金店。”小姑娘突然压低声音:“千万别告诉厂里姐妹,她们笑话我嫁了‘二手华侨’。”原来她老公是九十年代侨乡偷渡客的后代。
结语:流水线终端的星光
昨晚查岗时,发现裁剪房亮着灯。推门看见阿庄在旧样衣上练习刺绣,月光透过铁窗洒在她缝的凤凰图案上,金线闪着细碎的光。“等凤凰绣满一百只,我就去会安古城摆摊。”她眼里跳动着比霓虹更亮的火苗。
回宿舍路上,听见女工楼飘出抖音神曲。抬头望见晾衣绳上飞舞的彩色工装,忽然想起这些姑娘的人生何尝不是件半成品衬衫——针脚或许歪斜,但每道褶痕都藏着向阳而生的倔强。
【后记】昨天收到阿水寄来的婚礼请柬,新郎是厂区保安亭的越南小伙。请柬背面用中文写着:“陈哥,我的奶茶店下月开张,第一杯永远给你免单。”突然觉得,这片盛产咖啡与槟榔的土地上,最醉人的原来是这些野草般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