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西单陪父亲开了场新书签售会,与很多老友重逢,感动且开心。



爬长城四十年有余了,春去秋来,酷暑寒冬,留下的回忆很多。然而登长城的酸甜苦辣咸,很多是无法被胶片定格下来的。那个年代,胶片太贵了!每次去长城,可能只能拍20—30张照片,能有一张人像照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就每种味道选几个事例,通过文字来跟大家分享吧。

、酸

第一种酸,是1985年的“十一”时,七岁的我和父亲还有表妹,一起从怀柔挤长途车去黄花城。当时,从怀柔长途车站每天上下午只各有一班去永宁、四海子的车会路过黄花城。发车时车里就已经跟沙丁鱼罐头一样了,更不用提沿途还有人不断地要上车。我这么一个身高一米出头的孩子,脑袋总是被顶到别人肚子或屁股上,脚下也基本只有脚尖能点到地,否则就会踩到别人的脚,或者被别人踩脚。一个小时下来,基本体会了跳芭蕾的“立锥”功夫是如何练的,酸爽得不得了。


另外一种酸,是1987年我和父亲第二次登司马台,爬到最陡的“天梯”前,父亲看光线好,就架起三脚架和相机准备捕捉落日余晖,而我一个人趁他不注意就继续向前,试图去征服天梯了。我轻装上阵,没有十分钟的功夫,就蹭蹭爬到了天梯一半高的位置,这时突然听到父亲从背后大喊,无论如何都不许我继续向上,硬生生把我给喊回来。唉,无奈,我与征服天梯的最小年龄纪录之间,隔着一个操心的父亲。

长城上还有很多酸枣。从秋天刚刚成熟的,到经过一个冬天仍然剩在枝条上的干瘪的,我都吃过。其实这些红红绿绿的小果子都不是很酸,它们果皮包裹的果肉都非常有限,而里面还有个不小的核。平心而论,连走长城时顺手摘其实都鸡肋。但酸枣的刺则是个永远都避不开的拦路虎。


最难忘的是1998年从北京坐京原线火车到山西代县,再蹬自行车去朔州广武。因为当时手头的地图上没有等高线,所以完全不了解这路线其实是要翻越雁门关所在的大山的。结果,我和朋友从代县才骑出来7—8公里就遇到了越来越陡的上坡。没办法,我们只好下来推,一直在大雪覆盖的路上推车徒步20多公里,翻了大山,又顺着积雪的路小心翼翼地滑下山,费了7个小时才到广武。第二天天一亮,我和朋友又开始了新旧广武城和百草口长城的15公里环穿。等到第三天,老乡陪着我们又从广武徒步20公里往返雁门关。这三天加起来走了接近70公里,真是走到脚酸。然而相比之下,我们在广武的山上遇到的那个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吃过口香糖的羊倌,遇到的因为厕所里不装电灯而“险象环生”的小学,遇到的12岁就要帮父亲在街边招揽洗车生意的小男孩,遇到的已经6岁却从来没在自家过年时买放过鞭炮的小女孩,都更令人心酸。

、甜

1984年夏天,第一次从范各庄火车站骑车到莲花池,为的是去探索一个叫做“慕田峪”的正在修复的长城段落。父亲骑着他的永久28,我坐在后座上,两人缓慢地在公路上前进着。到莲花池附近时有上坡路,我们骑得很慢很费力。那时,恰逢一辆卡车经过,它的后斗里还装满了西瓜。突然,因为路面的凹凸不平,一个西瓜被颠了出来,落在路中间,登时碎成几瓣。卡车司机浑然不知,开着车翻过大坡渐渐远去。公路上只剩下我们父子二人捡新鲜的落瓜吃。直到我们吃饱继续前进,都没有第二辆车或第二批人经过……今日回想,要是就一直守在那个坑边等着,会不会还能吃到些什么呢?


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甜当然会更甜,比如在大榛峪摘桑椹,虽然被洋剌子蛰了,手背烧烧的,但桑椹真的很甜。同样还有每次准备的干粮,在家里拿面粉、白糖、芝麻炒面茶,这东西可以用热水冲开喝,也可以在没水时抓一把干吃。无论哪种吃法,都比在外面买的甜。

2000年,和几位朋友从密云冯家峪试图穿越到黄峪口。我们在山上宿营了一晚,原本背了相当多的水,但没想到天气炎热,刚到第二天上午,水就喝干了。大家忍着口渴中途下撤,下到山下老乡家里,每个人顾不得姿态,都撅着屁股凑到那按压取水的水井泵前,直喝到肚圆,这辈子真是从没觉得水会那么清甜。

、苦

八九十年代,我们初爬长城的那十几年里,几乎每逢“五一”、“十一”、春节,不是在长城上,就是在去长城的路上。记得1989年春节,我们谋划着登司马台望京楼。和往常一样,先坐火车托运自行车到古北口,然后骑到密云新城子。春节期间,连大车店都完全没生意,值班的伙计看到父亲和我以及一行人等,觉得遇到了怪人。他领我们进屋,给了我们两壶开水,然后就走了。到了晚上,我突然发现自己床铺正上方的房顶有一个笸罗大的窟窿,是漏天的。于是,那一晚,我是盖着脏被子枕着脏枕头,看着星星睡觉的。第二天起来我发现脸是湿的,原来屋外已经下了雪了。这场雪也导致了完全看不到上山的小路,父亲带我们走到一半决定还是下撤比较安全。10岁的我,以为自己再没机会去登顶望京楼,就站在山坡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半个小时,雪也不停,父亲也不改主意,最后只好骑车回古北口火车站。

还有更早的“苦”,1987年12月6日,我第一次冬天去箭扣,一行人开单位借来的121皮卡(人都坐在带篷的后斗里)去怀柔西栅子。那年冬天下雪早,从西栅子村上山的路全是没膝盖的雪,对于9岁的小孩子来说,就差不多是整条腿深。上山打滑自不必说,下山也几乎就是哧溜下来的。回到村口,才发现自己整条棉裤都湿透了,只好找了离路口最近的老乡家(赶巧是当时该村的大队书记孙宝立),说明了情况。老孙热情地让我坐在火炕上烤裤子。回程路上,在皮卡车的后斗里,则是同行的周幼马叔叔搂着我,用他自己军大衣给我盖着腿,否则我穿着半湿的棉裤,腿就该冻成冰棍了。


爬长城最早的“苦”,是1986年第一次夜宿长城,在金山岭库房楼、铺房楼,也就是今日的“将军楼”。那时我们一行七八人,都没有帐篷、睡袋、防潮垫这些装备,每个人只有一件雨衣垫在身下。我是被优待的,还有一个大家共用的脸盆当枕头。盛夏夜,长城敌楼里气温也就是15~16度,而青砖地面更是冰冷彻骨,大家几乎都一夜无眠。夏夜挨冻,终生难忘。

四、辣

1987年1月30日,北风凛冽。我和父亲登青龙桥老站南侧的长城。两人下了火车,因为身上棉服厚重,所以爬上极陡峭的崖壁上的长城显得相当笨拙。到了山脊上,打算喝点水喘喘气,却愕然发现我们背包一瓶2升装的可口可乐已经冻成了冰坨,要先用体温把它捂化才能喝。冬天在山上吹着北风捂冰坨子,然后喝冰镇可乐,绝对刺激。


真正的辣,是1989年“十一”住司马台村老乡家。老乡家晚饭就是棒渣粥配生辣椒。举着一根绿绿的尖椒,咬一口,哎呀,舌头烫到不行。喝一口热粥,糟糕,更烫了!后来发现粥凉一点才能缓解辣椒的辣。不好意思浪费粮食的我,最后喝了三大碗棒渣粥才消灭了那根辣椒……我自此知道自己不是干革命的料。


上图左二白大夫、右二小吴都离我们而去,愿他们在天堂也有长城可爬

有一种另类的辣,是2003年一帮人开了辆11座的依维柯去山西。我们从天镇到右玉,再从右玉到广武,途中走了一段被载重卡车压得破烂不堪的县道。烟尘之中,因为怕迷路,所以派人下车去问站在路边的老乡。没想到,车刚停下来,我们还没下车,老乡自己就追过来,并且推门上了车。咦?原来是把我们的依维柯当成了中巴。旅途的后半程细细留意才发现,晋北当地的中巴车的确基本上都是依维柯。


五、咸

对咸最直接的回忆来自肉咸,每次去长城我们都是背一罐午餐肉罐头或军用猪肉蛋卷罐头。这两种东西都是高盐高热量,防腐剂也绝对不少,但每次去长城如果不带这两样,也就只剩豆豉鲮鱼或武昌鱼了,味道也是一样的咸。这几种罐头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另一种咸,是汗咸掺杂着血的咸。89年夏天,父亲带我和表哥丁岩、表姐张宴去怀来陈家铺,也是靠火车托运自行车的办法。自行车骑到山沟里,把车锁在一起就上山。等到我们爬完长城准备返程时,发现已经赶不上从八达岭外的西拨子站回程的火车了,只好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城。我爸骑的是他的永久28,表哥表姐骑的都是26,我年纪最小,骑的是一辆16的小轮车。我们翻过八达岭,骑下关沟,过温泉、北宫门,直骑了将近10个钟头,到第二天早上四五点终于回到了京城。万万没想到,我最后在花园村路口不小心压到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疲惫之中,我的自行车失控,连人带车就摔了出去。我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只觉得腿很痛,蹬不动车。父亲觉得我笨手笨脚,甚至可能还有点耍赖的嫌疑。于是一边责备我,一边蹬车牵着我回了家。回到简易楼下家,我忍着痛扛着自己的小车上了三楼。进了家门换衣服才发现,血流了一裤子,原来在我翻滚出去的瞬间,钢制的车闸棍不偏不倚扎到了大腿根,在要害处上划了一道四公分长的口子。为了让这伤口愈合,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


最后,1986年去沿河口,从到沿河口火车站到沿河口村唯一的“公交”,是一天一班的解放大卡车。人站在上面,抓着栏杆,会震得虎口发麻。若是想坐在车斗里,会震得屁股发麻。这“麻”,虽不算五味之一,但也值得记上一笔。


上面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都是从我这么一个小孩子的视角出发的。如果让我父亲来写,大概率会有其他故事吧。

长城形态图志


本书是一部深度探索长城的摄影集。作者父子二人将过去几十年实地考察研究长城的丰富积累归纳整理,呈现了各种大众较少关注的长城形态与细节之美。

本书角度新颖,内容丰富,近1800幅精心挑选的照片,辅以详尽的专业知识解读,展示了不同地域、不同朝代背景下长城所呈现的多样形态与建筑风格,为游览长城、发现长城、研究长城开辟了新的视角与思路。

书中照片不仅囊括了长城的主要地段,还特别收录了长城鲜为人知的隐秘角落,忠实记录了长城面貌的同时,也直白呈现了它们饱经风霜后的状态,愿有更多心灵被触动,目光聚焦于长城的保护,共同守护这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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