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酿啤酒是指只采用麦芽、啤酒花、酵母、水这四种原料来发酵，不添加任何人工添加剂的啤酒，自2010年起变成了一个火遍全世界的名词，以至于逐渐成为一种时尚消费文化的象征。近年来，我国精酿啤酒凭借其独特的风味和多元化的消费体验，迅速在市场中崭露头角。随着消费者对个性化、高品质饮品需求的增加，其市场规模不断扩大，消费群体日益丰富，从猎奇的年轻一代到追求品质生活的中产阶层，不同类型的消费者展现出多样化的需求和偏好。
与此同时，国内精酿啤酒行业也在经历变革：一方面，产品创新不断涌现，平价化趋势使其更加亲民，新中式风格的精酿更是成为市场新宠；另一方面，行业在快速扩张的同时，也面临着规模化发展、市场质量参差不齐等诸多挑战。此外，国内精酿啤酒的消费场景愈发多元化，从酒吧、夜市到电商平台，其背后的文化内涵也在不断演变。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精酿啤酒行业正站在新的十字路口，其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市场格局备受关注。在我国精酿啤酒的世界里，“孟博士”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孟博士”本名孟路，作为曾经“北京自酿啤酒协会”的会长，他见证了我国精酿啤酒从无到有的全过程。他的故事，可以说是我国精酿啤酒行业发展的缩影。
初识精酿
一场比利时的邂逅
70后的孟路第一次接触精酿啤酒，是2014年在比利时布鲁日的钟楼广场。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他刚从一个景点出来，肚子有点儿饿，就在众多小咖啡厅小酒馆中找了一家坐下，点了一份青口贝，想再要杯啤酒。
“当时我也不懂，就问服务员推荐什么酒。那服务员特别有意思，指着自己和旁边另一个服务员的头发说‘金色’还是‘棕色’，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让我选啤酒的颜色。”孟路笑着说，“我就要了棕色的。”没想到这杯西麦尔双料彻底改变了他对啤酒的认知。
啤酒入口的瞬间，孟路一下被震住了。他没想到啤酒还能有这么复杂的味道，既有浓郁的麦芽香，又有焦糖的香甜和深色水果的味道。“我当时就想，啤酒还能这么好喝？和我以前喝的完全不一样。”从那以后，孟路迷上了精酿啤酒。
回国后，孟路想了解更多关于精酿啤酒的知识，便开始四处找资料。可当时，中文互联网世界里关于精酿的信息少得可怜。“那时候国内几乎没有什么资料，我只能从国外的网站上找一些信息。”但孟路也意识到，精酿啤酒在中国几乎是一片空白。
后来，孟路发现了一个叫“啤博士”的啤酒爱好者组织。这个组织最初是一些在荷兰留学的中国博士生发起的，大家因为喜欢啤酒聚在一起。啤博士有一个同名的公众号，为国人提供了不少外面新鲜时尚的啤酒信息。“我觉得特别有趣，就写了一封申请书加入。”那是2015年，加入啤博士对孟路后来的发展帮助非常大，“别人听说你是啤博士的，一般就会肃然起敬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孟路开始了自己的精酿之路。
孟路第一次酿酒，是在2014年。那时，他还在和朋友一起经营一家消防行业的创业公司，业余时间捣鼓酿酒。“我在网上买了套设备，按照网上的教程开始酿。第一次酿酒，慌张得不行，结果呢，酿出来的啤酒苦度太高，根本没法喝。”
第一次失败让孟路意识到，酿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时候我就想，酿酒不能光靠热情，还得有技术。”于是，他开始到处寻找学习资料，买了好多关于酿酒的书，还经常在网上找有共同爱好的人交流经验。慢慢地，他掌握了一些酿酒的技巧。
“我记得我第一次酿出好喝的啤酒，是在第三次尝试的时候。我特别兴奋，拿着自己酿的啤酒到处请朋友品尝。”孟路笑着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孟路开始从一个普通的爱好者，向精酿啤酒的推广者转变。
在研究酿酒的过程中，孟路也注意到，精酿啤酒是一个接地气的行业，从业者多是爱好者出身，非科班，这和起步早、经验丰富的欧美等国是相似的。美国百万级的家酿爱好者基数促成了美国精酿啤酒的商业化转型，绝大多数的美国精酿品牌就是这么诞生的，这是一个行业的基础。“咱们中国跟他们有类似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2015年，孟路加入北京自酿啤酒协会。他在协会里很活跃，不仅组织活动，还积极参与了协会章程的制定。慢慢地，他成了协会的核心成员。2017年，孟路成为协会的第三任会长。
不过，推广精酿啤酒的过程并不顺利。那时候，很多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有人觉得精酿啤酒就是“小众”“奇怪”的代名词。“我们当时去酒吧组织活动，经常有人问：‘精酿啤酒是什么？和普通啤酒有什么区别？’”孟路说，“我们只能解释：精酿啤酒不仅仅是啤酒，更是一种文化和态度。”
在孟路投身行业干得起劲的时候，却遇到了挫折。“我是自酿协会的第三任会长，这个会长我一直干到现在。其实协会有章程，理论上任期最多四年，但是2021年，协会被举报未经注册，面临被取缔的局面。当时我们很多展会的规模都已经很大了，后来经过有关部门的协商，协会改名为‘北京国际经济贸易发展协会啤酒流通委员会’，这才使我们很多积累多年的项目得以继续进行。”孟路笑着说：“所以我至今还被称作会长，但已经没办法找人接这个班了。”
标准的发布
对行业来说意义重大
从协会名称经历的波折看来，精酿啤酒在我国的发展并不顺利。孟路说，确实如此。上世纪90年代，国内曾出现过一阵“自酿啤酒”热潮，自酿啤酒酿造工艺粗糙，酒体浑浊，口味也较厚重，但因为其没有行业标准，入门门槛低，很快便销声匿迹了。随后，“精酿啤酒”进入人们的视线，最初也面临标准缺失的问题。
孟路说：“精酿是一个外来语意，原名craft beer。精酿啤酒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的美国，一些对工业啤酒不满意的人开始自己酿造啤酒，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潮流。2012年，在几位行业前辈的带领下，国内统一了译法，经过这些年的市场验证，证明精酿这个词选得非常好，完全符合了消费者的认知，代表了更精致的口味和高品质，它在市场推广初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但是，精酿啤酒并没有相关标准，于是就发生了跟自酿啤酒一样的情况，任何人都可以管自己的酒叫精酿啤酒。”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没有标准，精酿啤酒这个行业迟早也会被做得烂掉。”孟路说。好在，2017年，中国酒业协会开始起草“工坊啤酒”的标准，并在2021年成立了工坊啤酒委员会。孟路作为行业专家，被邀请参与其中。他回忆：“那时我们真的是从零开始。工坊啤酒在中国是一个新生事物，我们只能参考国外的经验。但国外的经验又不能完全照搬，因为我国的市场环境和消费习惯与国外有着很大的不同。”
2019年，《工坊啤酒及其生产规范》正式发布。这套标准不仅明确了“工坊啤酒”的定义，还对生产流程、原料使用等提出了具体要求。“这套标准的发布，对行业来说意义重大。”孟路说，“但这也只是千里征途的第一步，希望这套标准能够经受住历史的检验，让市场更加规范且健康地发展下去。”
除了规范的推广，孟路还特别关注啤酒的文化传播。他告诉我，从2012年开始我国每年都举办一个家酿啤酒比赛。说起家酿啤酒比赛也有一段有意思的故事。“有一本书叫《喝自己酿的啤酒》，是中国第一部家庭啤酒酿造指南，几乎是所有精酿爱好者的入门书。书的作者是高岩，一位南京的家酿爱好者，自称‘高大师’。这个啤酒比赛就是他发起的，就叫‘大师杯全国家酿啤酒大奖赛’。”
孟路说，大师杯全国家酿啤酒大奖赛对推动我国家酿啤酒文化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在这个比赛中得到的成绩，对将来的商业化转型很有帮助，现在看来每年的全国总冠军做得都不错。
为了推广精酿文化，孟路和他的团队做了很多努力。他们组织了各种品鉴会、讲座和培训课程，邀请国内外的酿酒师来分享经验。“有一次我们在北京办了个品鉴会，邀请了一位美国的酿酒师。他给我们讲了如何从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开始酿酒，最后发展成一个知名品牌的。当时台下的听众听得特别认真，很多人听完后都特别受启发。”孟路说，“我觉得这就是文化的魅力，它能让人真正爱上精酿啤酒。”
北京啤酒节
让精酿啤酒走进大众生活
孟路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让精酿啤酒走进普通人的生活。他认为，市场处在不同的阶段，情况也不一样，最初消费者即使接触到了不一样的产品和文化，也缺乏辨别能力，只是一味求新，只有极少数人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真正有能力判别一款啤酒的品质。“但我觉得精酿啤酒不应该只是小众的玩意儿，应该成为大众都能接受的饮品。其实精酿啤酒的种类特别丰富，有甜的、苦的、酸的，甚至还有加水果、加茶叶的，如果你不喜欢喝啤酒，那只是你还没有找到属于你的那一杯。”孟路说。
经常有人问孟路如何给人推荐酒。孟路经常从发酵方式来解答。按发酵方式啤酒可以分成拉格、艾尔以及自然混合发酵。拉格是贮藏啤酒，采用的是低温发酵，因为酿造时间相对较长，风味通常比较清爽干净，德国的贝克啤酒就是典型的拉格。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艾尔啤酒，它采用的是高温发酵，发酵时间比较快，对麦芽和水的要求较高。有些特殊风格的艾尔啤酒中，还会添加香料、水果等，所以，与拉格比较起来艾尔有更丰富的味道。第三类就是自然发酵啤酒，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酿造方式，是由多种微生物在自然环境中共同作用而成的，所以会产生一些独特的风味，如马厩味、水果味等。
为了让更多人接触到精酿啤酒，孟路和他的团队经常组织各种活动。其中，北京精酿啤酒节是最具影响力的一个。
“啤酒节地点我们选在首钢园。因为这个地方的气质，和精酿啤酒特别搭。”孟路说，“首钢园有令人震撼的百年工业遗存，那些高炉、大烟囱，还有万米草坪，都给人一种特别强烈的视觉冲击。我们希望在这里举办啤酒节，能让更多人感受到精酿啤酒的魅力。”
孟路介绍，2025年的啤酒节将有超过120家精酿啤酒品牌参与，带来近千款精酿啤酒。活动现场不仅有啤酒，还有TECHNO电音表演、美食摊位和互动体验等。
“我们这次啤酒节的主题是‘环保与创新’，主要是希望通过活动倡导大家减少一次性塑料杯的使用。”孟路说，“我们还会在现场设置一个特别的装置，让大家直观地看到，在啤酒节上被丢弃的塑料杯是如何杀死一只超大‘鲸鱼’的，提醒大家关注环境保护的问题。”
孟路还透露，今年的啤酒节将邀请众多国际品牌和酿酒师参与，进一步提升活动的国际化水平。“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让更多的人了解精酿啤酒，也让世界看到中国精酿啤酒的实力。”孟路说。
坚持创新
希望开发与众不同的中国精酿
说到此处，孟路谈到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其实这么多年他推广啤酒文化最想达到的效果，是希望将来再也没有精酿啤酒这个词。“因为经常有人问我，如何评判一款精酿啤酒，我说首先要确定一个概念：精酿啤酒并非一定是好的。”孟路认为精酿这俩字本身并没有确切定义，虽然有了美国行业协会对精酿啤酒厂的定义，但很多消费者对它的理解还是偏颇的，主要在于精酿并不完全代表高品质。在孟路看来，啤酒是一个庞大和丰富多彩的世界，中国消费者对啤酒风格尚缺乏完整性的概念。孟路希望未来大家能建立起一个正确的啤酒观，他认为：“啤酒观就像世界观一样，要形成自己的世界观，足够多的见识并了解世界，是最基础的条件。”
孟路介绍，啤酒风格没有高低之分，如果非要比较两款啤酒哪个更好，那么规则就像体育比赛，要跑步的跟跑步的比，跳高跟跳高比，不能让跳高的人去跟跑步的人比，得把项目分好。所以想知道一款酒好不好，就需要同风格的拿过来比。“咱普通啤酒消费者喝的绝大多数产品都集中在一个风格里面。”
孟路告诉我：“BJCP是一个国际上比较权威的品酒师认证体系，它把世界上已有的啤酒风格归纳总结成一个指南，叫风格指南。它不是定义，也不是标准，是把世界上已有的风格啤酒总结给大家看。根据他们的归纳，现今世界上的啤酒风格有130多个。按国家来分的话，传统的有比利时风格、德国风格、英国风格、美式风格等等。实际上很多国家的啤酒都有自己的体系，也都有自己的气质。”
孟路和朋友们经常讨论一个话题：中国现在有没有自己的啤酒风格？答案是还没有。原因是时间太短。孟路说：“建立自己的啤酒风格首先需要与众不同；第二要稳定的与众不同，也就是在一段历史时期内稳定的存在；第三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不能说我的跟你们不一样，我就是一个风格，得别人说你是风格，你才是。”
谈及此，孟路也流露出稍许遗憾。“其实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原料丰富，也有着独到的发酵工艺，像西南地区，他们酿啤酒有时会加入藤椒或花椒，会产生特别有意思的味道。”孟路说：“去年还有一个很有创意的产品，是河南的一家啤酒厂做出了一个爆款，其实就是茶增味，也就是在啤酒里加入茶叶，比如龙井茶、桂花茶、茉莉花茶，其中加信阳毛尖那款最出圈。”孟路就此总结，实际上我们有独有的原料、独有的发酵工艺，也有很多独有的酒款，只是还没有得到国际上的公开认可。
但孟路一直相信中国精酿啤酒的未来是光明的，“虽然现在市场还比较小，但潜力巨大。因为中国的消费市场非常大，只要我们能做好产品，做好文化推广，还是大有可为的。”
孟路也相信，凭借我国丰富的食材和独特的饮食文化，完全可以开发出具有本国特色的精酿啤酒。“只要我们坚持创新，一定能打造出属于中国的精酿啤酒风格。”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勉
编辑/张严涵
排版/王静
微信号｜bqttf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