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街的石板路被梅雨季的雨水洗得发亮,72岁的陈秀芳攥着那张褪色的结婚证,站在青瓦屋檐下。她的手指摩挲过证件上凹凸的烫金字,忽然发力将它撕成两半。纸片掠过斑驳的砖墙,飘进巷口的阴沟里,像一片无人认领的落叶。
这一幕让整条老弄堂陷入寂静。街坊们隔着雕花木窗,看着这位总是穿着靛蓝盘扣衫的老人,突然想起她常说的那句吴侬软语:"老房子漏雨,修修补补一辈子,倒不如拆了重建。
陈秀芳的婚姻始于1958年的包办婚礼。母亲塞给她一张退伍军人的照片:"人家根正苗红,嫁过去吃穿不愁。"洞房花烛夜,丈夫把军功章往桌上一摔:"我要的是能扛锄头的婆娘,不是会写洋文的女学生。"从那天起,她放下教鞭,在生产队里挑粪插秧,却总也学不会丈夫期待的沉默温顺。
他要亲热,我肚子疼也得顺着。"陈秀芳坐在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旧伤痕,"有次我躲进柴房,他把我拖出来,掐得我喘不过气。"老姐妹们劝她忍忍,说乡下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咬着牙挺到改革开放,却在丈夫酗酒赌博输掉宅基地那晚彻底死心。
1982年我就想离婚,可公社书记说'女人离婚要浸猪笼,她的声音像锡剧里的拖腔,带着岁月沉淀的苍凉,后来儿子考上大学,说母亲离婚会影响仕途。我就这么忍啊忍,忍到孙子都上初中。
去年冬至,她在社区医院偶遇初恋。那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颤巍巍掏出泛黄的信笺,当年我去新疆支边,给你写了三十封信,都被你母亲扣下了。陈秀芳望着窗外飘雪,突然想起自己20岁那年,原本可以考上北京舞蹈学院。
撕碎结婚证的第二天,她在南禅寺摆了个茶水摊。搪瓷缸上印着惠山泥人的笑脸,壶里煮着太湖碧螺春。老邻居们来喝茶,她就用竹夹子夹起方糕:"倷看这方糕,甜是甜得来,但齁嗓子。婚姻就像这糖,放多了要坏牙的。
如今的南长街,时常能看见她拄着拐杖,沿着古运河散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剑。有人说她狠心抛夫弃子,也有人偷偷把她的故事写进短视频。评论区里,90后姑娘留言:"奶奶,我也要像你一样,做自己的惠山泥人。
陈秀芳不知道什么叫"女性觉醒",她只记得傅首尔在电视里说,好的婚姻是棋逢对手,坏的婚姻是单方面的无期徒刑。她把这句话刻在摊位的木牌上,旁边放着新办的独居老人证。梅雨季的水汽漫过石板路,老弄堂的晨雾里,传来她哼的锡剧调子,婉转里带着破茧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