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金融棒棒糖探访了黄金村。
黄金村位于安康市宁陕县金川镇西南部，共310户1023人，现有耕地2023.4亩、林地面积42126亩。据村支部副书记介绍，主导产业以板栗、魔芋、食用菌为主，差不多家家都有板栗园，整个镇板栗产量在四、五百吨左右。除此之外，还种天麻（中药材）、核桃。粮食作物主要是大豆、玉米。
笔者追问黄金的事，副书记连忙补充：对，还有黄精。黄金？在哪？原来还是中药材。
笔者当然不“单纯是”为黄金而来，而是为一个账本。
01
小村“CBD”:买菜、快递、接娃
这个账本的第一笔账是：
2021年5月27日，黄金村王义琴小卖部开通了本村第一个“多多买菜”自提点权限（拼多多旗下买菜平台）。依山而建，鸡犬相闻的小村庄，有了电商进驻的痕迹。
这一天，只有4个人下单提货。买白山药3斤、青线椒250g、紫洋葱1斤、螺丝椒250g、啤酒1箱、康师傅冰糖雪梨16瓶、家用特大剪刀一把，4个人总消费69.16元，单人消费17.29元。
这个账本最近的一笔账是：
2025年1月21日，共有52人在小卖部消费5056.27元，单人消费97.23元。
买东西上“多多买菜”已经变成习惯。目前，王义琴建了2个微信群，800人左右，每天18:30-20:30，是村民们最集中的下单时间。“搬迁点居民”最常下单，2016-2020年期间，他们从偏僻的沟、湾集中安置到黄金村“中心”，也有在外工作的后辈嘱托王义琴为家里的老人下单鲜牛奶等营养品。
村支书告诉笔者，他们一家每周都在“多多买菜”下单，均价100元上下。23岁的大学生村官今年1月来到黄金村，是“多多买菜”零食区的常客，在学校里能买到什么，这里就能买到什么。
2023年之后，多多买菜又陆续在村里落地了5个小卖部。哪家距离近，就在哪家下单。但王义琴小卖部呼声最高。笔者还没进村，就在路上遇到了一位搭车的大姐，一听我要找王义琴，立马指挥司机一路开进了小卖部前的空地上。她要在这里拿前一天晚上在“多多买菜”下单的蔬菜，还要取快递，全村的快递都需要在这里取。这是唯一的一个快递点位。
小卖部紧邻学校。学校7:20早读铃响，王义琴的小儿子从床上爬起来，只需再爬一个100米左右的缓坡就能到教室。学生们匆匆忙忙跑来买零食、饮料、文具，寄存各种小车子，家长们在接送孩子后常在这里坐一坐，嗑点瓜子，唠一唠家常。饭点时，小卖部后院炊烟升起，王义琴通常要煮10来人份的面，笔者到访的那一天，菜码是西红柿炒鸡蛋、豆腐炒腊肉、腌韭菜。客人们或蹲或坐，呼啦啦吃完。
——笔者愿称之为小村“CBD”。
能守住黄金位置的人，多少都有几分豪气与胆魄。王义琴的丈夫告诉我，店里的这笔账，一概听媳妇的，他只做力气活。在小儿子终于睡着，村民们逐渐散去的晚上9点钟，笔者和王义琴围坐火炉旁，一起盘了盘小村“CBD”的账单。
为了方便观察，我们提取了2022年-2025年每年过年前一周左右的某一天的账单作为样本，并排除大雪封山，货进不来的全额退款日。例如2025年1月29日为春节，提取样本为2025年1月21日，晴，村民全部取货。
笔者在梳理了1044条消费记录后，得到的初始数据如下：
2022年春节，28人取货，共365件商品，消费总额3257.95元；单人消费约125.97元，件均消费8.92元；
2023年春节，46人取货，共226件商品，消费总额1943.54元；单人消费约42.25元；件均消费8.60元；
2024年春节，56人取货，共495件商品，消费总额7993.82元，单人消费约142.75元；件均消费16.14元；
2025年春节，52人取货，共424件商品，消费总额5056.27元，单人消费约97.23元；件均消费11.92元。
补充一个背景：2015年-2025年，黄金村村民的年均收入从1万元左右翻至2万左右。
02
“AB”账单:18000与260
读者你肯定在疑惑：读这个账单有什么意思？
我们先来做进一步的解读。
村民们买了什么？
从细节处看，他们买应景的兔子红包、蛇年春联，也不断复购刻入DNA的芝麻汤圆和鱼腥草叶；连续4年均有下单年货的W一家，有别于往年的蔬菜、蔬菜、蔬菜，在2024年购入了LED旋转彩灯与50个水晶杯商务酒水杯，这一年或许是有喜事、大事发生；2023年，S一家买了10个KN95防护口罩。
从整体来看，他们节俭并且深刻被消费趋势所影响。
将2022年与2025年年货清单的蔬菜、水果、米面粮油、肉蛋奶、零食、百货、火锅食材、酒水饮料、速食几大品类占比排列，我们会发现，肉蛋奶占比几乎没变，速食（半成品、预制菜）的占比急剧升高。
这个账单还有隐藏B面，即王义琴小卖部的“提成”账单。
1044条消费记录所组成的18251.58元对应的提成数据是这样的：93.1元；40.79元；69.12元；59.24元，共262.25元。
去黄金村的路很难走。笔者从西安一路南下，途经朱雀森林公园后，路途开始九转十八弯，弯弯相连，这还算舒服的，真正的难走在从210国道旁边的一个岔口转出，开始颠簸的进村之路。先是颠簸不平的土路，司机车开得像醉酒；然后是颠簸不平的土路之上滚满细碎的小石子，叮铃咣铛，像是开在酒瓶子与瓶渣子堆里；再是土路；再是石子路，如此循环。偶尔平整的水泥路不会超过一分钟，本就不宽的路，屡次遇到堆积的石头山贴山占了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车子擦着陡坡惊险转弯。
这段路要足足走半小时。
进村的路只有一条。2002年，一场大洪水冲垮了黄金村小学旁边的一家小卖部，店主心灰意冷，不干了。王义琴一家搬下山，在这家小卖部旁边选址开店。她曾经在学校带过语文课，丈夫曾经种过香菇，后来给黄金村及周边村子的学校供应新鲜蔬菜。小卖部开店后，她掌管账本、经营人情、拉扯大儿子（当时3岁），丈夫负责进货。开着大货车，就从这条路出山，折腾4个小时去西安，出去拉一车人，回来拉一车货。
2021年，这条路开始翻修。王义琴小卖部曾在此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美团优选”自提点。数据显示，2020年10月底，多多买菜累计开城近120个，是美团优选的2倍，2021年9月，多多买菜的单量开始反超美团优选，到2022年第二季度，多多买菜以45%的市场份额反超美团优选，位居行业第一，随后持续领跑。
美团王兴对于社区团购曾评价为“一场必须要打赢的战”。而决定王义琴小卖部从美团优选自提点变为多多买菜自提点的原因很简单：路变得难走，只有多多买菜愿意进来。
但无论是美团还是多多，它们对于小卖部的改变，王义琴夫妇都是后知后觉。
03
“中年小卖部”：承压生存
2023年，王义琴丈夫把货车卖了。
在围坐的火炉旁，王义琴丈夫给了我一大把瓜子，吃吧，这个不是“多多买菜”买的，我们小卖部的比它们的香。
可是事实是，人们越来越少光顾小卖部的货架了。小卖部30平，开了20多年，与王义琴（49岁）与丈夫（51）岁一起来到满布挫折与落寞的中年。他说，原来我拉什么回来都能卖掉，米面粮油、零食小吃，货齐全得很，一年5、6万是有的；现在，小卖部只进学生们爱买的饮料零食文具了，笔者到访的那一天，小卖部只有3个学生光顾。
不挣钱啊。
多多买菜什么都有，就是线上的“王义琴小卖部”；多多买菜还便宜，一桶方便面小卖部卖5元，多多买菜3块多；小卖部原来一个月能挣4000，王义琴向我展示2025年正月多多买菜的提成，不到400元。
具象的忧愁在寂静的夜晚宛如呢喃：“它们把我们实体小卖部干趴下了”。
2017年，凯度零售的统计显示目前中国有将近700万家包括夫妻店在内的小店，占据整个零售渠道40%的出货量。其中约30%的夫妻店盘踞在乡镇、农村，46%在三线城市、县级市。8年过去，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呢？
生存依然是首要且必要的。王义琴夫妇的大儿子和小卖部一起长大，目前在山西工作，谈了一个汉中女娃，夫妇俩对于西安的房价涨跌比我还熟悉。不能干等干坐——于是王义琴张罗了快递点业务，“多生孩子好打架”，忙里偷闲，依然努力跟着电商课程，学习怎么搭建网站、上架单品。
在走进黄金村之前，笔者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小小的账本戏剧性地呈现了巨大的割裂：
多多买菜实实在在地便利了村民们的生活，但村民们不知道的是，围聚在王义琴小卖部的开心与热闹越真实，仿佛笼罩其上隐隐的阴云就越明显，王义琴说：“早就不想干啦！”
黄金村很美。离开的那个清晨，王义琴送我坐大巴，等车的时候跟我说，太阳要出来了。而我什么都没看见。直到走到半路，金光从山尖缓缓而下，一路照到山底清澈的旬河，落差较大之处，小瀑布飞漱浮光，让我觉得路也没那么难走了。
在导语中我们提到，黄金村虽然没有“黄金”，但依然有致富之路。村支书介绍，近年来黄金村人均收入提升，一方面是“散养”，支持大家自主自立创业谋生路，例如王义琴的电商服务点；另一方面，则是大力扶持农户发展本地的特色产业。不过可惜的是，板栗、天麻等产品依然是传统的收购商模式。电商顺着路已经进山多年，村民们还在等待时机，搭乘电商出山。
行文至此，笔者又想起那天晚上，嗑完瓜子，这个一开始推拒“和我没什么谈的，和我媳妇谈，我什么都不懂”的王义琴丈夫，颇为语重心长地和我说，我们村，多美，山村水秀对不对？我们的蜂蜜是纯天然的。村里上985、211的孩子每年都有几个。在那边，他拿手笔划，村里有一个农林＋文旅的6亿大项目，这个不得了哦，到时候西安人来玩的肯定多，人一多，就带动了，热闹了。建成之后，你再来！
看来，小卖部还会继续开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