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 《折枝海棠图》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 馆藏
立轴纸本 水墨 129.6x41.4厘米
持续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在公园里走一走,海棠树的花骨朵含苞欲放,而在华夏大地上,春回大地,百花争艳。自然造化非常神奇,那活泼泼的生机推动着大自然的美的绽放。
画家、文学家也在这个时候行动了起来。痴绝如东坡先生,欲与花共度良宵:
东风袅袅泛崇光,
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而我们的沈周,没有那么痴,他应友人之请,拿起画笔,展开画纸,写花之态,写春之意。此画作于弘治庚申年(1500年)春,沈周时年73岁,在苏州双蛾僧舍与友人陆汝器雅集。彼时海棠盛开,友人索画,沈周即兴挥毫。诗中“断肠”之叹,或与当时心境相关:其挚友文林(文徵明之父)去世不足一年,老迈之年的沈周对生命易逝、繁华难驻的感慨更甚。
唐代的郑谷这样写海棠花:
春风用意匀颜色,
销得携觞与赋诗。
秾丽最宜新著雨,
娇饶全在欲开时。
莫愁粉黛临窗懒,
梁广丹青点笔迟。
朝醉暮吟看不足,
羡他蝴蝶宿深枝。
春风很用心地为海棠均匀地染上了美丽的颜色,这份美好值得我带着酒壶来,一边饮酒一边为它赋诗。海棠花色彩艳丽,最迷人的时候是刚刚被雨水滋润过后;而它那娇柔妩媚的姿态,完全体现在花朵即将开放的时刻。不要像莫愁那样懒得对着窗户梳妆打扮(因为海棠比梳妆后的莫愁还美),就连擅长画花鸟的梁广,提起画笔想要描绘海棠时,也会迟迟难以下笔(觉得难以画出海棠的神韵)。从早到晚,我或醉或吟诗,总是看不够这海棠花的美,真羡慕那些蝴蝶,可以栖息在海棠花那幽深的花枝上。
海棠的纤秾,在沈周这里,表现出了纤秾背后的春之真意。犹如诗品纤秾一品 ()所言: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自跋:
妆合胭脂作晓妆,
富于颜色吝于香。
东风不肯全分付,
相对梅花各断肠。
弘治庚申(1500年)春日在双蛾僧舍见海棠盛开,适值陆汝器在坐索图,此绘以寄兴,长洲沈周。
清晨,用妆盒里的胭脂来化晨妆,这妆容色彩浓艳,只是缺少了些香气。东风似乎并不愿意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予我,面对着海棠花和梅花,心中都满是愁绪。
弘治庚申年(1500年)春天,我在双蛾僧舍看到海棠花盛开得十分灿烂,恰好陆汝器也在座,他向我索要画作,于是我画了这幅画来寄托情思。作画人是长洲的沈周。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沈周的题跋既就写了这样的一个美人,妆合胭脂作晓妆,富于颜色吝于香。这个美人,也是海棠花。颜色弄,花香淡。
“东风不肯全分付”借春风对自然馈赠的偏颇,暗示造物主对美的分配不均;而“相对梅花各断肠”将海棠与梅花对比——梅花凌寒而香,却姿色素淡;海棠娇艳却无香,二者各抱遗憾,交织出对“完美不可得”的怅惘。
画作以纯水墨表现海棠,摒弃设色浮华,仅以浓淡墨色勾勒花瓣的柔嫩与枝干的遒劲,达到“拂去浮华,得天真之趣”的境界。这种简淡风格被视为明代写意花卉的先声,直接影响了徐渭(青藤)、陈淳(白阳)等后世画家。
海棠因苏轼“只恐夜深花睡去”诗句成为文人寄托时光之思的意象。沈周此诗既呼应苏轼对易逝之美的怜惜,又以梅花为对照,深化了物我相惜的哲思层次。这幅画,也是沈周向苏东坡致敬的一幅画。绘以寄兴,都是兴之所至啊!
题跋诗文与画境相映成趣:海棠枝干的自然舒展呼应诗句对“天真”的追求,而墨色浓淡的变化则暗合诗中“东风分付”的虚实意境,体现了沈周“以诗入画、以画寄情”的文人画理念。
中国艺术讲求“不圆满处见圆满”,这也是人生中的修行。于烦恼中证菩提,于平常中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