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叩檐,泠泠如碎玉。独倚空床,听南窗下桐叶坠泪,一声声,一更更,俱是断肠音。忽见案头旧衣半卷,针痕犹新,恍觉烛影摇红处,母亲俯首补衣,青丝垂落如帘。

彼时年少,总嫌针脚粗疏。母亲以齿断线,笑言:“莫嫌补丁丑,旧衣暖过新罗缎。”我贪看檐角蛛网结露,浑不觉她鬓边霜色渐生。油灯枯尽时,她揉眼轻叹:“灯花爆,明日许是晴天。”而今方悟,那灯花原是她熬尽心血,为我燃的星辰。

十年生死两茫茫。檐雨仍滴旧年声,却再无补衣人。抚衣上针脚,横是思念,竖是离殇。古人云“蓼蓼者莪,匪莪伊蒿”,我亦如蒿草飘零,根断何处?每念母亲挑灯时,眉间山峦叠倦,指尖岁月生茧,方知所谓“慈母”二字,是春蚕到死丝未尽,蜡炬成灰泪未干。

忽闻瓦当骤响,似谁轻叩窗棂。举目惟见雨帘千重,恍惚有青衫背影,提灯循阶而下。急推窗唤母,却只有夜风裹雨,湿透半卷《蓼莪》篇。原来最痛不是永诀,是梅子黄时雨,年年打湿旧衣裳;是寒夜推门时,总错觉灶台余温尚存。

雨声渐悄,东方既白。取母亲旧日铜剪,将残线一一修整。忽见补丁深处藏并蒂莲,方忆此衣原是她的嫁裳改就。原来她早将半世缱绻,缝作游子衣上春晖。而今我亦学会补衣,却再无人可补。始信人间至痛,非阴阳相隔,是懂了深情时,已无深情可诉。

檐角悬起七宝帘,雨珠串成菩提子。闭目合掌时,似见母亲莞尔云端,素手抛落银线千缕——原是窗外雨丝斜,织就天地间最绵长的针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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