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

邻居龙婶挎着菜篮子远远开始招呼刘彩霞,肥厚的嘴唇咧到耳朵根。

“哎哟,怎么还在折腾你这破菜地呢,你的福气来了!”

刘彩霞直起硬绷的腰,锄头立在跟前当支撑,弯腰太久,忽然站起来浑身难受。

“龙婶,你说什么呢?我整天在地里忙活,哪有什么福气,连着几天不下雨,我这菜快被晒死了,晦气还差不多,”

龙婶走过蜿蜒的田坎,到了刘彩霞跟前,笑着,恨铁不成钢的说:“还不是你自己非要折腾,你们老张当大官,你倒好,非要回这乡下摸泥巴,”

“瞧你说的,乡下才好呢,天空、大地、空气,一切都这么真实而新鲜,老张也不是什么大官,勉强养家糊口而已,”

“哎哟,哎哟,你别说了,你们读书人这些酸不拉几的话,我听不了,”龙婶连连摆头,后退几步,作势要捂住耳朵,“我就知道你们老张那事,他能拿多少钱?我听说连带着你也有钱拿呢?”

刘彩霞料定龙婶又是听信了风言风语,没有交谈的兴致,搓搓手准备继续除草。

“这又是听谁胡说的,他拿退休金,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龙婶腆着脸笑,“有钱拿,不要干事,你们也会去旅游吧,”

“不去!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刘彩霞顿时怒气冲冲,“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龙婶被吼得不知所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刘彩霞瞧着龙婶可怜的神情,愧疚别开脸。

儿媳林小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婆婆,”

“小喜,你怎么来了?”

龙婶紧张地捏着彩篮子,说:“我就是来告诉你,老张和你儿子、儿媳来了,找你呢,”

“龙婶,这地里的菜,你喜欢什么就摘什么,”刘彩霞脸色黑沉,似乎酝酿着暴风雨,“我先回去看看,”

“你、你去吧,”

刘彩霞将锄头埋在菜叶里,走在前面,林小喜跟在后面,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龙婶看着他们离开,感到奇怪,老张退休,一家人来接刘彩霞回家,她怎么是这副表情?

难不成出事了?临退休前被下马?

龙婶想着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心慌乱地跳起来。




走进小树林,强烈的阳光被挡住大半。

林小喜偷摸打量刘彩霞,看到她脸色有所缓和,说:“婆婆,小华让我告诉你,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我和他永远站在你这边。

这也是我想说的,希望你能想开点,幸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刘彩霞停下来,望着被树叶挡住的阳光,本来以为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没想到心头的不甘已经狠狠扎进她的肉里,仍然隐隐作痛。

一个月前,刘彩霞也像龙婶一样期待着,老张退休后,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两人携手共度余生,令她意外的是老张却提出离婚,理由是他找到真爱了。

老张承诺,只要刘彩霞愿意主动提出离婚,他愿意分一半退休金给她作为补偿。

他说的时候极其认真,语气和神态都是决然。

一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刘彩霞负气回到老家,转眼已经过了一个月,没想到老张真的如他所说,带着两个孩子逼上门。

“你们见到了吗?那个女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有多漂亮?”

林小喜不忍心告知真相,“婆婆,这件事情是公公不对在先,你要保重身体,”

刘彩霞猛然转身,语气中的怨恨不由得加重,“说吧!那个女人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一个快死的男人犯罪!”

“婆婆,她、”

“说!告诉我!她是谁?”




林小喜急忙扶着脸上苍白的刘彩霞,安抚她,“婆婆,你别激动,我告诉你,我告诉你,那个女人、你也许见过,”

“我见过?我见过吗?他曾经带到我面前?啊?他怎么敢?”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

“曾红梅!”

“是她,婆婆,你真的见过她?”

刘彩霞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问,“她也来了?”

“她没来,”林小喜小声的说:“不过公公说等你们离婚后,他会搬出去跟她住,”

“哼,我看他是在这个坑里爬不出来了,”刘彩霞顿时充满干劲,脱开林小喜的手,“走,回去看看。”

院子里。

老张站在树下,手背身后,深远的目光注视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

张华坐在屋檐下,脚下是几个碾碎的烟头,他也没想到几十岁了还会面临父母离婚的局面。

“跟我妈说句软话,行吗?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老张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承诺,小华,你妈有你,有小喜,她只有我。她远比你们更需要我。”

张华的不屑溢出表面,抽笑一声,“爸,如果她真的需要你,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

老张认为儿子的嘲讽是在侮辱他的爱情,转过身来,一脸愠怒,“小华!我是你父亲,她会是你的母亲!你不应该这样,”

“她会是我妈?爸,你是昏头还是疯了?”




“老人也是一个完整的人,有七情六欲!”老张无理力争,呛红脸,“怎么我们的爱情不是爱情?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也对,爱情本身就是疯狂的!”

刘彩霞还没跨进院子就听见老张荒谬的言论,打断他,话语铿锵有力,“好,我成全你们!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你初恋,我们也不至于闹这么久!”

老张接不住突如其来的爽快,一时愣住了。

“老张,年轻的时候,人家看不上你,现在老了,你可以一雪前耻,我也替你高兴,”刘彩霞大大方方的说:“不过话要说清楚,我主动提离婚,你的退休工资必须三七分。”

林小喜拉住要说话张华,示意他闭嘴。

回来的路上,刘彩霞已经将三人的往事全部告诉她,这事不适合他们插手。

刘彩霞斜眼看向沉默的老张,“不敢吗?”

“你不用激我,这件事情,我已经深思熟虑,”

老张在几人怪异的注视下升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壮志。

“只要你不到单位闹,主动提离婚,房子、车子、退休金就当作是补偿给你和两个孩子。”




刘彩霞重重点头,“好,记住你说的话,别过几天,又夹着尾巴回来。”

“立字据!”老张脸上涨红,“白纸黑字写明白了!”

“好!一言为定!”

话音一落,他们便趁着天光赶到城里办手续,离婚证到手,老张迎着夕阳,片刻不留抬脚就走。

望着老张离去的背影,刘彩霞坚硬的心落下一滴柔软的眼泪。

她侧身擦去眼泪,说:“我要回老家住几天,等他收拾完东西,你们再去接我回家。”

张华和林小喜急忙点头。

这场荒唐的爱情戏匆忙落下帷幕。

天色昏黑,刘彩霞摸黑进院子,一道瘦小的身影蹿出来。

“彩霞!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龙婶?你怎么在这里,”

刘彩霞回复着龙婶,进屋开灯,院子瞬间点亮。

“我担心你,”龙婶抱着一碗鸡蛋,咬着下嘴唇,羞愧的说:“之前我不知道,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我只是想请你帮忙,”

刘彩霞拿椅子,两人前后坐下。

“吃个鸡蛋吧,彩霞,”龙婶拿开盖在碗上油绿地瓜叶,“没有男人,日子照样能过,”

忙了一整天,刘彩霞滴水未进,听到龙婶的话,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几声。

她捡起一个鸡蛋,说:“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我们是邻居,应该互相关照,”




“我和老张的事情,你别说出去,”刘彩霞难为情的说:“以后我可能要留在村里,流言蜚语听着难受,”

“我明白,他们话多,”龙婶苦笑一下,说:“当初,我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我也被人说没本事,没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家也回不去了。

之前我还在想呢,你们出去玩,如果路过我家可以帮看看家里的两个老人,”

刘彩霞忽然想起来龙婶是远嫁过来的姑娘,问,“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男人把钱全部拿走了,孩子在城里打工,养他那一家子还费劲呢,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鸡蛋的苦在嘴里化开,刘彩霞用力咽下哽住的苦涩,说:“你把地址告诉我,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龙婶释然抿嘴,“我还以为,你也会跟他们一样说我没本事呢,”

刘彩霞笑笑说:“他们看错了,你才是最有本事的人。”

从这晚开始,两人有来有往,一起吃饭,下地,宛如老友。

为了让龙婶尽快存到回家的路费,刘彩霞帮她介绍了一份居家保姆的活,龙婶对此感激涕零,进城的前一天邀请刘彩霞到家里吃饭。




刘彩霞拿着家里的面条准备赴约,关上门,转身,老张呼哧呼哧走进院子。

“彩霞!退休金分配的事情,我们得再谈谈!”

刘彩霞看着老张,静静等他靠近。

她猜到老张会回来找她,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我看不只是退休金,是所有条件都要再谈谈,”

“你愿意?”老张喜出望外,惆怅转为期待,两眼放光,顺着杆子爬,“我们确实应该再好好谈谈,”

刘彩霞拉来椅子坐下,说:“这么多年你还没想明白吗?她只是把你当作消遣,不管你有钱没钱,她都不会看上你,只会在情场失意的时候,在你这里找安慰,年轻是这样,现在老了还是这样。”

“你跟踪我?”老张诧异,急忙捂住再次被初恋抛弃的秘密,“不对,你找人调查我?”

“当初我是看上你对她的深情,没想到你是傻,”刘彩霞抬眼看看天色,站起来,说:“我还有事,你好好想想清楚,一把年纪了还像个愣头青,会被人笑掉大牙。”

“你等等!”

“叫上两个孩子来找我才有得谈,”刘彩霞最后看了一眼一脸苦楚的老张,说:“否则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

“好!好!你等着!”




老张急匆匆赶回去,刘彩霞没有等到他,而是等到了林小喜的电话。

“婆婆,过几天就是你生日,要不我们去接你回来过生日吧?”

“不是说好了你们回来吗?”刘彩霞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林小喜叹气后莫名喜气,说:“前几天,我公公被人打了,现在还躺医院呢,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就快能出院了,”

“谁打的?”

“他初恋的老公。”林小喜想了想,说:“现在人家老口子复婚了,我公公忧愁着呢,”

“早猜到了,你们好好照顾他,龙婶从城里回来,我去她家吃饭,不和你说了,”

“嗯嗯。”

刘彩霞收好手机,莫名笑了一下。

夕阳正好,她慢慢往龙婶家走,身后落下一地的霞光和啼笑皆非的往事。

几个月后,老张回来找刘彩霞复婚。

刘彩霞背着背篓,平静的说:“能过就这样过,不能过,你可以离开。”

老张嘿嘿笑笑,拿着锄头跟上,“能过,能过,半辈子的夫妻呢。”

图源网络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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