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赵老四



清明前的雨把横店万盛南街泡得发黏,我在康庄北路的沙县小吃后厨剁排骨,案板底下塞着二十箱从义乌冷链市场拖回来的冻鸡腿。冰碴子混着血水流进地沟,在墙角结成粉红色的冰疙瘩。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得发烫,场务主任老周发来一串语音:“赵哥!明清宫苑那边炸组了!三百个清兵群演罢演,说盒饭里吃出老鼠尾巴!”

我抄起斩骨刀往电瓶车筐里一扔,塑料袋裹住刀柄,溅起的油星子在雨里滋啦响。穿过国防路时,某宫斗剧组没烧完的纸钱在积水里打转,去年拍戏留下的香灰把下水道堵得严实。群演们蹲在秦王宫城墙根扒饭,一次性饭盒在青石板上摆得整整齐齐,跟拍大军冲锋的阵型似的。



六年前我还是个武行替身,在古装武侠剧片场吊威亚摔断了尾椎骨。住院那会儿老婆跟着广州的服装厂老板跑了,留下五岁的脑瘫儿子。工会王主任来病房看我,递过来一袋烂梨:“老四,景区缺个管群演伙食的,一天给八十,管住不管吃。”

接手的第一个剧组是古装战争剧,每天要喂饱两千个“士兵”。凌晨三点蹲在登龙路菜市场,舟山来的鱼贩子教我翻鱼鳃:“发暗的不能要,剧组吃出问题得赔钱。”水产区顶灯漏电,青斑鱼在砧板上抽搐,跟片场被马踩断肋骨的群演一个德行。



横店的盒饭江湖分三六九等。本地人占着早餐粥铺,江西帮捏着宵夜炒粉,我的地盘在正餐。每个剧组开伙前得给“地保”交份子钱,清明上河图景区归东阳阿彪管。有次贪便宜从义乌进了批腊肠,阿彪的马仔把发霉的货剁碎了掺进盒饭,害得宫斗剧剧组拉肚子拉塌了茅厕的布景板。

真正站稳脚跟是靠“演员公会特供”的招牌。我在都督南街盘下倒闭的澡堂子,十八台猛火灶同时开火时,蒸汽把墙上的包小姐广告泡得卷了边,露出九十年代歌舞厅的霓虹灯残影。群演分五等:特约演员吃两荤两素配果盘,前景演员加老鸭汤,普通群演只有土豆炖鸡架。最绝的是“尸体套餐”——躺戏超过六小时加卤蛋,七窍流血的戏份配红枣枸杞汤。



去年拍历史战争片的雪地戏,我从军用物资店搞来发热包塞饭盒底下。群演张老三啃着温乎的梅菜扣肉,眼泪吧嗒掉进饭里:“我爷当年要有这口热乎的,也不至于冻掉脚指头。”这话让我连夜改了发热包供货渠道——部队淘汰的比民用的耐烧半小时。

油水全在“阴阳菜单”里。给制片主任报25元标准,实际成本压到9块:五花肉换成淋巴肉每斤省八块,活鱼换死鱼差价三块五,米饭是陈米掺玉米碴。省下的钱三成返给选角导演,两成打点影视城管,剩下的攒着给儿子做康复。去年腊月某玄幻剧杀青,我卷着三十万食材押金跑路,在诸永高速服务区被四辆车围堵。带头的是盒饭供应商阿龙,瑞士军刀抵着我喉结:“赵老四,连群演的棺材本都贪?”



机遇出在短视频风口上。我让群演偷拍后厨,镜头扫过泡福尔马林的青菜、爬蟑螂的配菜台。抖音播放量破千万那晚,横店集团找我谈判:“老赵,管委会食堂承包给你,别他妈拍了。”现在我在明清民居博览城搞中央厨房,全自动洗菜机每天吞五吨蔬菜,儿子在特教学校学会叫爸爸那天,我正在监控屏上看红烧肉精准落进餐盒格子里,跟当年群演排队领饭的队伍一样齐整。



上个月某续集古装剧剧组闹事,群演抗议盒饭涨到35块。我在配送车底盘焊了夹层,塞进去三百斤没检疫的巴西牛肉。检疫站的王科长掀货箱时,我往他手套里塞了张温泉会所VIP卡:“听说您小舅子想演带台词的反派?”

凌晨收工经过国防路,暴雨冲开了万盛街的窨井盖。二十年前的群演证在污水里打转,塑料封套里那个穿铠甲的青年在笑,背后的秦王宫还没被雨水泡出霉斑。康庄北路的沙县招牌还亮着,新来的帮厨小弟问我:“赵叔,明天某剧组要三百份盒饭,加卤蛋不?”我踢了踢电瓶车筐里的斩骨刀:“加个屁,给他们用昨天的陈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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