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西德安城外,临时刑场旁的乱坟岗内又新添了几座新坟。因为就在前几天,这里刚杀过人。
这天清晨,这里又开始戒严,托着枪的士兵到处巡逻,杀气腾腾。周围的百姓则被士兵们用枪逼着,无可奈何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前来观刑。而今天的行刑官,则是江西德安县国民党骑兵八旅十六团的团长汤司林。与以往懒散的样子不同,今天的他显得特别卖力,一大早便来到了刑场四处张罗着。
不一会后,一辆吉普车也穿过层层封锁来到了刑场前。车停稳后,下来了一个三十来岁,一脸书生气的军人,他便是今天的临刑官、骑兵八旅上校参谋主任周志坤。看到曾经的顶头上司来了,汤司林急忙讨好地跑步上前,两人也开始寒暄起来。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一辆囚车在军警的押运下也来到了刑场。囚车停在刑场中央,车中走出十几个被捆绑着双手的“囚徒”,虽然他们衣衫褴褛,但却丝毫不能掩盖住他们眉宇间的那股正气。他们怒目看着周围这些持枪的匪徒。
这些“囚徒”都是从上海撤退来到江西时被捕的,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的女共产党员叫做张育民,是一位经历过“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老革命,也正是在那年带队撤离上海时,她才会被国民党人抓住,被关入了大牢。
行刑的时间快要到了,看着周围骚动的百姓,汤司林抽出枪来冲到群众跟前,面目狰狞地吼道:“谁愿意和他们一起上路,站出来,老子今天好好地见见血!”紧接着,他回过头对着周志坤说:“快执行吧,否则会出乱子的。”
周志坤听完也抽出枪来,顺势站到了汤司林身边高喊道:“我周某人实在忍无可忍了,老子今天也要见见血!”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枪响,汤司林应声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所有人。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汤司林的下属全部被周志坤手下的官兵缴了枪。
周志坤随即一个健步跃上高台,挥着枪朝百姓和官兵们高喊道:
弟兄们,你们曾跟随我多年,是了解我周某人的。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保国安民,蒋介石背叛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背叛了革命,跟着他是没有出路的。凡相信我是走阳光道的,就跟我去投考共产党,投靠北伐军,去为老百姓打天下。
就这样,周志坤带着自己二营的500多名官兵投奔了南昌附近的叶挺教导团,随后又参加了南昌起义,从此真正地汇入了革命的大洪流之中。而这个周志坤,便是中央谍报战的先驱者之一,后来在中共情报战线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另外,他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卢志英。
二、
1905年,卢志英出生于山东昌邑县,虽家境贫寒,但父母却对他寄予厚望,想尽办法赚钱让他读了几年私塾。后来因家庭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才辞别父母,背井离乡随人闯关东,去了黑龙江。
那时革命闹得很凶,也是受辛亥革命的影响,不久后卢志英又回到了关内张家口、郑州、洛阳等地。
在这段外出打工的日子里,苦难不仅磨炼了卢志英的意志,更令其立下了“壮志欲填海,苦胆为忧天”的大志。他开始投身东北绥宁镇守署军官讲习所,并于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冯玉祥部国民联军,当上营长,参加了北伐战争。
南昌起义失败后,部队准备向南转移。一天,卢志英回到起义军指挥部。彼时,周恩来正在与一位女军人交谈,见卢志英进来,便指着那女军人问道:“你还认识她吗?”
听到此话,卢志英有些惊讶,上前仔细辨认之后才发现,这女军人正是当日他从刑场上救下来的死刑犯——张育民。这,也是卢志英第一次认识这位勇敢的女共产党员。此后的革命岁月里,他们在历经了由相识到相知、到相爱之后,于1929年秋,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成家,使得卢志英的人生近乎圆满,可他的谍海生涯却才刚刚开始。
1934年夏,国民党对苏区的围剿正急,卢志英夫妇受党组织派遣,分别化名打入了国民党赣北区专员兼保安司令莫雄的司令部。
莫雄何许人也?他可谓是国民军内一传奇人物。他16岁就追随孙中山,成为坚定的同盟会员,后又参与了推翻清朝建立民国的许多活动,在北伐东征时更是屡建奇功,并升任为粤军第四军十一师中将师长。另外,他还曾与蒋介石结过生死之交,不过在孙中山逝世后,他与蒋的关系也随之破裂了。
话虽如此,但莫雄仍是国民党军中的风云人物。而对于卢志英这个山东老乡的到来,莫雄自然也是十分欢迎。卢志英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影响着莫雄,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久便任命卢志英为上校主任参谋,并让张育民做了“附军医所”所长。也是在这里,卢志英为党组织传去了一份重要情报,一份改变了红军命运的情报。
三、
蒋介石“围剿”苏区时期,为了一举歼灭红军,蒋介石的德国军事顾问提出了一个将红军及其所控制的区域整体吞噬的宏大战术计划——“铁通合围”。这个计划,简单地说便是针对缺乏攻坚能力的红军,以连锁式的碉堡封死红色区域,依靠兵力优势迫使红军以决战方式抵抗,从而达到一举歼灭的目的。
如果这一计划得到实施,那么红军迎来的必定是来自国民党军的沉重一击。万幸的是,在该计划展开前夕,这一计划被潜伏在莫雄身边的卢志英送到了党中央,使得毛主席提前洞悉了蒋介石的所有动作。
在长征途中,毛主席正是参照“铁桶计划”,率3万疲惫之师左拐西折,找敌人合围的空子,巧妙地摆脱了30万敌军的堵截。在红军抵达陕北后,毛主席更是不止一次地说过:“红军得以生存,卢志英同志功不可没啊!”
可以说,卢志英取得的这份情报,是我军历史上最有分量的情报之一。蒋介石可能最终也没能明白,他所认为天衣无缝的“铁通合围”计划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更无法想象他的合围计划是如何成为长征跳出包围圈的路线图的。
此事之后,为党中央立了大功的卢志英则又隐蔽在了国民党中,不动声色,直至1946年他脚踏中统、军统两条船后,才被大众所认识。不得不说,卢志英是个胆大勇敢之人。作为潜伏在国民党军中的红色特务,他竟然选择主动与军统的人攀上了关系。可以说在那个时候,整个沪东敌特机关基本掌握在了共产党的手中。
然而越是如此,卢志英也愈加危险。很快,一起突如其来的事件,打破了国民党军中的沉静。
1947年3月的一天傍晚,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进入了国民党中统局上海办事处。来人名叫张莲舫,是卢志英的助手。自染上嫖娼恶习后,张莲舫整日入不敷出,也正是在无力自拔的窘况下,他想出了来钱的一招——向中统特务机关自首。当然,他首先出卖的便是当时沪宁杭沿线地下党的领导人卢志英。
就这样,卢志英在身旁好友的出卖下,被中统局抓进了监狱。在监狱中,卢志英受尽了酷刑,但直至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向国民党透露共产党的一丝消息。
四、
1948年,解放军已将上海团团围住。而在上海市内,在那间血腥的行刑室中,敌人却将浸透了麻醉剂的布塞进了卢志英的口中。12月27日深夜,他被秘密活埋在了雨花台。此后,世间再也没有了卢志英的消息,直至1951年6月11日上海警察在雨花台挖出了三口棺材后,卢志英的大名又一次传了开来,但这一次,他的身份是烈士。
张育民从牙齿上认出了丈夫卢志英,忠骸随即护送至南京中山南路的中国殡仪馆内,用白布裹成人形,穿上解放装,重新入殓。随后,棺柩葬在了雨花台烈士墓园的大炮山麓。
英雄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万般英。卢志英生前喜爱铁梗海棠花,张育民便和儿子亲手在墓前种下了两株铁梗海棠。他们经常来和卢志英说说话,浇水培植,海棠年年开花,飘香无比,陪伴着烈士的忠魂。
“壮心未与身先死,死去犹能作鬼雄。”正如卢志英生前所说:“世界上唯有为解脱奴隶的命运,才是伟大的斗争。唯有做了自己弟兄们的先锋,才是铁的英雄。”卢志英和他的战友实现了自己生生世世为党的事业战斗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