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热议
作为过去几年最受欢迎的自费疫苗，HPV疫苗何时能成为全民公共产品，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近几年全国两会上，不断有代表委员就此建言。南都记者了解到，去年相关建议曾被国家卫生健康委列为重点督办建议，今年，继续有代表委员就此发声，呼吁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
因可预防宫颈癌，HPV疫苗自诞生起就受到追捧。最早引入接种计划的国家，已经观察到HPV感染率和宫颈癌前病变发生率的显著下降。世卫组织建议，2030年前应实现90%的女童在15岁之前接种HPV疫苗，实现对年青一代的全面保护。
在中国，目前已有数个省份和城市率先以民生工程的形式，为适龄女生免费提供HPV疫苗。受限于地方财政能力，学界开始关注如何支持低资源地区接种。这其中，最核心的政策建议便是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由国家财政出资，为全民免费提供。
呼吁财政回应HPV疫苗接种诉求
全国人大代表、柳州工学院语言文化与国际教育学院副院长董月琳近几年都在关注此问题。去年她提交的《关于前移保护屏障 推进在校中学女生免费接种宫颈癌疫苗的建议》被国家卫健委列为重点督办建议。去年5月她曾受邀到北京参加座谈会，与各方交流建议办理情况。当时与会的多位高级别专家，也呼吁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
去年，国家卫健委公布的信息显示，从2021年起，广东、海南、福建、江苏、江西、重庆、西藏、浙江、山东、湖北、广西等11个省份，郑州、鄂尔多斯、成都等城市已将接种HPV疫苗纳入了政府为民办实事的项目，通过财政购买服务、定额补助等方式，为本地区13-14岁的适龄女孩提供免费的接种HPV疫苗服务。截至当时，HPV疫苗免费接种政策，已覆盖全国约40%的适龄女孩。董月琳告诉南都记者，据她了解，目前提供免费HPV疫苗的省、市、自治区已经扩大到15个。
作为当前唯一可预防的癌症，世卫组织甚至提出在本世纪消除宫颈癌，这涉及到疫苗、筛查、治疗等一系列动作，为适龄女生接种疫苗是这组防线的第一步。不过，由于地区间资源和行动力的差异，全球各地的宫颈癌发病率已经呈现出较大差距，国际上也将宫颈癌形容为“不平等之癌”。
前述数据也表明，仍有60%的适龄女生未被免费接种政策所覆盖。一份由中疾控发表在“China CDC Weekly”的数据呈现了全国之差距。基于对中国免疫规划信息系统电子接种登记数据的估算，2022年，中国9~14岁人群第一剂HPV疫苗的覆盖率仅4%，在9~45岁七个年龄组中居于最末位。其中，东部地区疫苗覆盖率最高，北京首针HPV疫苗接种率达25.40%，上海为20.99%，新疆、青海、甘肃、西藏和贵州五省份则均低于5%。
也因此，学界一直在呼吁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由中央政府支持各地，特别是低资源地区的疫苗接种，形成全民保护，避免“健康鸿沟”。（详见：预防“不平等之癌”：为什么国家免疫规划亟须纳入HPV疫苗）
董月琳介绍，前段时间与有关部门交流时了解到，目前推行免费接种的地区，均是由地方财政支付。而国家免疫规划主要由中央财政承担大部分的支付责任，目前疾控部门正和财政部门沟通协调推进相关事宜。多方都希望财政部门加大支持力度，让HPV疫苗可以尽快进入国家免疫规划。
另据九派新闻报道，全国人大代表、湖北荆州江陵县疾控中心国家血防基地办主任李霞今年也提出建议，在1到2年内，优先纳入HPV和Hib疫苗，“二者的疾病负担最为沉重，成本效益比最优”。她还建议相关部门协同推进。财政部门落实新增国家免疫规划疫苗种类所需要的经费，涵盖疫苗采购、冷链及接种信息化建设与维护、人员培训、健康教育等各个方面的资金支持。卫生健康部门需为新增疫苗制定实施方案，组织各级医疗卫生机构具体实施。还需通过多种渠道广泛宣传国家免疫规划的政策和新增疫苗相关知识，提高公众的认知度与接受度，增强免疫意识和接种意愿，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
武汉一家医院的护士展示国产HPV疫苗。 新华社发
疫苗价格持续下降，已到财政可负担水平
新增免疫规划疫苗，必然涉及到谁来出钱、财政能否负担的问题。
全国人大代表、江西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刘晓青也在关注HPV疫苗。2023年，江西宣布为适龄女生免费接种HPV疫苗。在他看来纳入一款新的疫苗，需要考虑多个因素，包括疾病负担和公共卫生价值、疫苗安全性有效性、免疫规划的科学性和经济学效益、疫苗的生产和分发能力，以及财政的购买能力。
而随着国产二价HPV疫苗持续降价，业内人士大多认为，前述条件正在逐渐满足。全球现有三款2价HPV疫苗，其中两款都来自中国厂商，分别是厦门万泰和沃森生物旗下的泽润生物。这两款国产疫苗相继于2021年和2024年通过了世卫组织预认证（PQ），这意味其安全性和有效性得到认可，生产和质量管理能力达到较高水准，得到国际认可。这同样意味着，国内可以用较低的成本稳定供应疫苗，实现全民免费接种，而不必依赖国际采购。
多家厂商的竞争格局也促使疫苗价格不断下调。2022年，万泰生物中标广东民生工程时的价格还为329元/支，此后福建的招标价格就被沃森降低至245元/支。进入2023年，两家又轮番降价，最终在去年8月的山东招标中，沃森开出了27.5元/支的低价。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赵方辉团队去年10月发表的模型研究显示, 若对全国14岁女孩进行两剂次常规接种,具有成本效益的采购价格不应超过每剂26-37美元, 实现成本节省的采购价格不应超过每剂5-10美元。“具有成本效益”意味着财政为此花的钱是有效率的，而“成本节省”则意味着投入预防疾病的资金减少了未来的医疗支出，降低了整体经济负担。
巧合的是，作者本意是通过模型估算结果给政府招采谈判提供参考，但当论文发表之时，现实中，市场竞争使得国产2价HPV疫苗的定价已接近“成本节省”价。
对于财政而言，国家免疫规划纳入新疫苗还有另一个值得注意的视角。当前，出生人口的快速下滑让疫苗采购开销同步降低，财政每年给免疫规划的拨款结余也在增多，据业内测算，免疫规划的目标人群也从2016年的1.883亿人骤减到2022年的956万人，未使用的资金积累下来，可考虑将之重新分配用于增加疫苗。（详见：《国家免疫规划待扩容：出生人口减少后公众能有更多免费疫苗吗》）
据刘晓青介绍，江西的宫颈癌负担较大，这让当地下决心提供免费疫苗。为了解决资金问题，当地采取了省市县三级财政共同出资的模式购买疫苗。而随着国产疫苗价格下降，当地财政的负担也得到缓解，更有信心推广民生工程。
董月琳还谈到，如果财政资源确实有限，可分布推广实施免费接种，先支持农村和山区的适龄女生接种疫苗，之后再向城镇和经济条件更好的地区过渡。
提高接种率，重在科普和组织实施
今年初，北京在其《2025年重要民生实事项目》中宣布，为了落实国家加速消除宫颈癌行动，北京将为2025年新入学的初一在校女生免费自愿接种人乳头瘤病毒（HPV）疫苗。这一动作令业内愈发期待国家层面的动作和回应。
国家卫健委等10部门联合发布的《加速消除宫颈癌行动计划（2023—2030年）》显示，鼓励有条件的地区开展HPV疫苗接种试点，探索多种渠道支持资源不足地区适龄女孩接种。今年是行动的一个关键节点，文件目标写明，到2025年，试点推广适龄女孩HPV疫苗接种服务。
诸多省份试点亦为推广HPV疫苗接种积攒了经验。刘晓青回忆，江西省2023年3月开始招标疫苗，年中完成招标后，8月就开始了接种工作，当地同步开展了培训和动员等准备工作。最初，业内还担心接种率不足，但免费政策受到舆论欢迎，近两年江西都超额完成了接种任务。
刘晓青认为，接种工作中重要的一步，就是联合教育部门做好宣传科普工作，让公众意识到接种HPV疫苗的价值。同时，应做好接种服务，及时回应不良反应，确保疫苗接种安全。此外，也要动员各级政府，落实接种工作。“不一定投入多少钱，工作能否做到位，主要看组织、宣传、动员，这些很关键。”他说。
北京协和医学院群医学及公共卫生学院特聘教授乔友林是国内研究宫颈癌防控最重要的学者之一，他曾参与推广多个地区的监测、筛查及预防接种工作。去年11月，乔友林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曾谈到，中国现有的疫苗接种服务体系较为成熟，有能力完成纳入HPV疫苗所需的各项工作，当务之急便是将其纳入国家免疫规划。
“纳入国家免疫规划是（疫苗政策中）最难的一步，但我们要推的就是免疫规划，它是政府给老百姓提供的最基本保障，穷人可以接种，富人也可以接种，这是国家应该做的事情。”乔友林说。
采写：南都记者宋承翰 发自北京
南都全国两会报道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