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
《小说写作完全手册》
《作家文摘》编辑部 编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戴维·鲍尔达奇: 独立作家
虽然许多作家都在努力寻找写作的时间,但对于戴维·鲍尔达奇 来说,这更像是在努力寻找时间做一些其他事情,而不 是写作。这是一种不受欢迎的写作方式,因为他显然不愿意做任何事情。
自从1996年凭借总统惊悚小说《绝对权力》 一鸣惊人以来,鲍尔达奇已经创作了30多部成人小说和5 部青少年小说。虽然他最著名的是动作悬疑小说和充满活力的人物,如特 工肖、陆军特工约翰·普勒、政府刺客威尔·罗比和阿莫斯·德克尔,后 者是一个记忆超群、无法遗忘的人,在2015年的《记忆怪才》 中首次亮相;但他也写了一系列广受好评的独立剧,其中包括家庭 剧《一个夏天》、关于阿巴拉契亚历史的《祝你好运》 和关于假日故事的《圣诞快车》。
作为一名前律师,鲍尔达奇仍然像准备一场高风险的辩护一样投入写 作生涯。目前,他每天要花几个小时写一篇或多篇手稿,再花几个小时写 剧本。“在一天中,我可能会做三到四个不同的项目,但只有当一个项目 的汽油用完时,我才会转向另一个项目,”鲍尔达奇说, “我每天写作,直 到我的油箱空了。我不会数字数、页数或任何对我来说似乎是人为目标的 东西。”
很明显,他就像一辆巨型坦克,搭载着一台马力强劲的节能发动机。
鲍尔达奇离开电脑屏幕,与《作家文摘》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访谈—— 他是如此不慌不忙、接地气、见解深刻并鼓舞人心。
问
《记忆怪才》在亚马逊上很受欢迎,读者打出了4.5星的评价,大约有6000条评论。德克尔这一人物的创意是怎么来的? 他的影像记忆是你研究过的真实情况吗? 还是你自己设计的?
答:超忆症是一种非常真实 (但非常罕见)的情况。大多数患者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最著名的例子是出演《出租车》的女演员玛丽卢·亨纳。她很容易记住台词! (笑)我对大脑着迷已经很长时间了。大脑是形成自我最关键的部分,同时也控制着我们的个性。
所以为了深入研究这个问题,我想把它发挥到极致,让一个曾经正常的人经历一次令人衰弱的伤病,走出创伤后变成另一个人。我想塑造一个有包袱的人物,以便我在小说中进行戏剧性的探索,同时赋予他这种独特的属性,这将非常适合作为一名警察和侦探的他。但在他的生活中,他宁愿忘记很多事情,对他来说,时间并不能治愈创伤。把他置于一个既挑战他的长处又挑战他的包袱的谜团中,是一次有趣的挑战。通常我写的人物都是某个机构的人,或是警察,或是联邦政府的人——他们冲锋陷阵、雄心勃勃、精力充沛。而他恰恰相反,我只想走出我的舒适区,追求一些能让我舒展身心、有所不同的事情。
问
写德克尔这样的人物时,你是如何保持情感上的距离的? 这本书里的很多事情——失去孩子、校园枪击案——都属于生活中 “最可怕的噩梦”。然而,要写这些事情,我想你必须站在德克尔的立场上,对于这个故事的大部分内容来说,德克尔的处境是非常糟糕的。
答:是这样的。你想试着保持一点距离,只是因为你是理智的,但我不得不通过德克尔亲身体验那种恐惧。你可以选择——你不必写这些类型的主题。但是如果你这样做了,这几乎就像是演员在扮演一个角色——你只需要让自己沉浸其中,然后去做。我需要感受他的感受,并通过他把我的情绪投射到纸上,因为要让德克尔按照我需要的方式行动是一件不小的事情。这很不舒服,但如果你承担了,你就必须全力以赴。
问
你想让德克尔成为一个系列人物吗?
答:是啊,我一直想让他回来。留给他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我在第一本书中就知道他将成为系列小说的一部分的人物之一。其他人物,比如骆驼俱乐部,甚至是金和马克斯韦尔,直到书的结尾我才确定是否会让他们回归。但对于德克尔,我很确定。
问
当《纽约时报》问你一部伟大的惊悚小说的关键是什么时,你说的是 “一位柔术作家掌舵,即使面对那些最精明/愤世嫉俗的故事迷,他也能领先一步”。你让它看起来简单而天衣无缝,但实际上这是你一生中做过的最困难的事情,整件事情似乎是靠磨损的胶带和唾液维系在一起的。你最喜欢的柔术技巧是什么?
答:如果你能从世界的一小片土地和一小片泥土中真正专注于细节,你就能推动看似壮观的大规模运动。《记忆怪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是我创造的一个非常小的舞台。故事发生在一座小镇上,德克尔住在一家连锁酒店,大部分情节都在一所学校里进行。所以《记忆怪才》中的柔术师是这样的,好吧,在这个非常私密的舞台上,人物数量很少,大多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又庞大又笨重的胖家伙走来走去,很多台词是他内心的独白,关于他如何看待学校里的事情,他走在那些走廊上……这就像希区柯克式的电影场景,你在试图弄清楚各个部分在哪里。所以对我来说,这些小细节是很难正确组合的。你想向所有人展示所有东西,但你不希望他们说 “哦,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后在亚马逊上说 “这是意料之中的,一星!”
在铺垫好基础和伏笔,并努力做到公平的同时,我还尝试做一些其他事情,就像魔术师一样——我向你展示了你需要看到的东西,但我用另一只手变了一个戏法,把你的注意力引开了。所以当阿莫斯·德克尔在学校里埋头苦干,堆砌各种推理、归纳和结论时,其他的一些小插曲在四处闪现。比如说人们打断他的行动;还会发生一些别的事情,不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和转移视线,而且是为了让情节继续发展,让读者保持警觉。“我以为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突然之间发生了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所以我需要注意。”要带给他们这样的阅读体验。
问
你曾说过,你在脑海中创作了很多内容,但事先没有制定严格的写作大纲。那采用类似方法的作家是如何正确地用 “胶带和唾液”来填充他们的工具包,以便将这些类型的情节组合在一起的呢?
答:你必须保持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心。你知道,大纲没什么问题。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会写很多大纲,但我不会从头到尾都写出来。当我刚开始写德克尔的时候,我该如何勾勒这个人的轮廓呢?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必须进入故事里面,摸索周围环境,和他交谈,看看他能做什么。
这是某种类型的结构,即使你用胶带和唾液在靠近裤子的位置飞行。
我总是有这样一种想法,我希望故事发展到哪里,我想我可能会在哪里结束,尽管这种想法可能会改变。这取决于你能否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比如说经常做白日梦。感知外面有什么可能性。不要害怕改变你对某事的想法。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有时一个包含整本书的大纲是违反直觉的,甚至是破坏性的。即使当你把它写在纸上的时候感觉不对,你也会觉得,我花了四个月时间写它,我应该坚持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写完。但作为一名作家,你就像拳台上的拳击手。你必须随时根据你的直觉来判断页面上要发生的事情,不停摇摆、迂回、跳跃、移动、改变方向和策略,我必须强调这是多么重要。这将决定故事结局是否圆满。
问
一种观点认为,有时当作家达到一定水平后,他们就会开始装腔作势。当然,你显然不是。此时 “娱乐圈最努力的人”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工作?
答:当然,在经济上,我不需要再这样做了。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写短篇小说,因为我喜欢短篇小说——相信我。我相信你很清楚这一点,我永远不会以卖短篇小说为生。这是我上法学院的原因之一。我从未想过写作会成为我的职业——它只是我的一种好奇的爱好,我写作是因为我不能不写作。直到今天,人们都问我: “你从来没有休息过吗?”而我说: “我的整个人生就是不断在突破!” (笑)因为我每天都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还拿了工资。
作为一名律师,我一生中的大量时间都在以30分钟为单位计费——我并不讨厌成为一名律师,我认为它给了我很多很好的技能和自律,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所以,天哪,一想到我要把时间花在我真的不喜欢的事情上,我喝了很多……现在,事实上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一直都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一生中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免费讲故事,现在我每天都可以讲故事,这太棒了。我努力工作是因为我热爱我所做的事情。
一旦这不是一份工作,你就不会再觉得自己在工作了。我知道有些作家达到了一定的水平,然后他们开始出很多书,他们的作品上也有其他人的名字。人们问:“你会和别人一起写作吗?”我的标准回答是,我和别人相处得不好,这是真的 (笑)。对我来说,有人进入我的团队,我给他们一个想法,然后他们写故事——这就剥夺了故事的所有乐趣。我想成为一个坚持到底的人。
问
你尽量在避免被归类为惊悚小说作者。然而,你在完成所有惊悚小说创作的最后期限时编写了你的第一部奇幻作品,甚至在完成之前都没有向你的代理人提及它。
答:我是这样处理《终结者》的。2008年的圣诞节,我的妻子给了我一本空白的日记本,我想要说的是, “在重要的节日里,永远不要给作家空白的纸,因为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于是我回到我的小房间,开始写维加·简。写这本书共花了五年时间。其中四年半的时间里,我付出了大量汗水,试图弄清楚故事的内容,然后又花了六个月时间进行大量写作。
但我不希望人们仅仅因为它是我写的就发表它。所以我把它寄给了很多不同的出版商,用的是笔名雅努斯·波普——雅努斯是罗马的双面神。学乐出版社似乎对这本书很感兴趣。我来到出版社总部与他们见面,前几年我为他们写了 “39 条线索”系列。他们说:“哦,你为什么在这里?”我说: “好吧,你们刚买了我的书。”“什么书?”“《终结者》。”他们说:“我的天! 什么? 雅努斯·波普在哪儿? 我们以为他是英国人!”(笑)
问
所以,这其实更像是你对自己的挑战？
答:当然。我没有兴趣去找阿歇特说: “我想写一本奇幻小说,我很快就会给你,你要出版它。”我想让真正了解奇幻的人看看这本书,认为它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创作的,然后给出他们真实的判断。如果没人买,那我就浪费了五年的时间,但没关系,因为我在写作行业经历过很多起起伏伏。你知道,在早期,你会收到成千上万的拒绝,每个人都告诉你,你应该做点别的,因为你永远成不了作家——所以我在这些事情上是刀枪不入的。但我想知道:“嘿,这是好,还是不好?”
问
你认为你是如何成长为一名作家的?
答:我觉得我在理解故事创作方面变得更为成熟了。我总是做很多探索——我认为在我早期的书中我保留了太多自己的探索。一个月的探索最后可能会变成小说开头的两句话,中间的一段话,或者结尾的一句话。我觉得我更擅长用一个好的剪辑来推进故事的叙述。我回过头去重读我之前写的东西,发现我本可以用一句半的话说完一整页内容。这样更经济,我的情节也更清晰明了。早些时候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当我交出一本书时,我的代理人会感叹: “这是一本很棒的书。你知道,它也许能拆成三本……”(笑)
问
你是否放弃过一个没有成功的项目,或者说你现在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
答:早些时候,是的,我不得不放弃一些项目。现在,我真的把它具体化了,在我的头脑中它已经发展到了我知道可以开始的程度。就像飞行员在跑道上滑行,接近起飞速度时,副驾驶会告诉飞行员 “V1!”V1意味着上升,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不能再中止起飞了。所以我变得更擅长等待,直到我达到 V1,我知道我会上升的,然后我才坐下来,开始在某个特定的项目上花费大量的时间。
即便如此,在某个范围内你可能已经写了很多内容,但如果它不起作用,你只能说:“你知道吗,它不起作用。我很生气! 我要去喝一杯 (笑),但我还是会回来的,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因为我必须这么做。”你不能对拥有某样东西感到如此自豪,以至于你不愿意做对故事有利的事情。你需要残忍一点。
问
在亚马逊和阿歇特的纠纷中,你直言不讳,并对数字出版损害作者利益的趋势表示担忧。你认为在当今的出版环境中,新晋作家最应该警惕的是什么? 你最好的建议是什么?
答:首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关心你的职业。不是你的代理人,不是你的出版商,也不是你的业内朋友。归根结底,你需要为你的事业负责。我知道这很难,当你有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时,你会很兴奋,你会说:“我让其他人来处理版税之类的事情——我太兴奋了,书架上有我的书!”但说到底,一切事情都很重要。
作为一名律师,我不希望看到你被别人利用。你需要成为自己最好的拥护者。你需要了解这个行业财务方面的事项,因为如果你不了解,你就会被那些关注这方面细节的人利用。
我一直认为,任何出版商从一本书中赚到的钱都不应该比作者多。他们每年出版数千种书,但我的那一本是我唯一要做的一 (或两)本书。这也适用于亚马逊。我们这些作家应该是山丘之王,因为我们提供内容。
Kindle、Nook和电子阅读器都是很棒的设备——如果你有东西可以在上面阅读的话。
因此,作家需要以一种强势的立场来引领一切,即我们是一种特殊的商品,人们需要对我们公平。但人们应该对你公平,并不意味着人们会对你公平。即使是资深作家,我们也能从阿歇特和亚马逊的纠纷中感受到这一点。我认为,这个行业真的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从积极的一面来看,现在的自助出版有机会提供给你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平台——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它看起来好得让人难以置信,那么它往往是不可信的。所以扮演好你的出版商角色和作家角色,这年头我们要两者兼备。
问
你是保护马克·吐温遗产董事会的成员。你希望你的遗产是什么?
答:我给你讲个故事。20世纪90年代初,在我的第一本书售出之前,我有一个很热门 的剧本,它有点像在白宫拍摄的《虎胆龙威》,我在洛杉矶有一个代理人,他让这个剧本在制片厂流传开来。看到剧本的每个人都说: “如果这个剧本被改编为电影,一定会大热,华纳兄弟和派拉蒙都在关注它,可能会有一场竞标战,如此等等。”我当时人在纽约做律师,我们的客户正在收购一批银行,我被派去审查租赁合同。
所以我一整天都在看那些十分钟后就让人头晕目眩的东西。那天晚上我回到酒店,因为是洛杉矶时间,而不是东海岸时间,大约11点左右我接到我代理人的电话。他说: “嗯,华纳兄弟淘汰了这个剧本,因为他们淘汰了它,其他制片厂认为这里面肯定存在问题,所以每个制片厂都淘汰了它。
我很抱歉。”我记得我看着窗外,心想:好吧,我已经创作了17年——试图把创作的东西卖掉并出版——而我刚刚花了三天时间审查银行的土地租赁合同,也许这就是我要做的。我要有自己的小爱好,我只为自己写作。
但我回到华盛顿后,有了写书的想法。我记得我当时想,我将会是唯一一个读到它的人,因为很明显,机遇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是有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在我心里涌动,于是我花三年时间创作了《绝对权力》,因为这是我想讲的故事。
所以我想我的遗产是我是一个一直想讲故事的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相信我,哪怕是在我最疯狂的梦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绝对权力》会腾飞。当我把 《绝对权力》寄给一些代理人时,我已经开始写我的第二部小说了。因为我觉得我不会收到这些人的回复,于是想从创作另一部小说中获得乐趣。这就是我——一个总是追逐下一个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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