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3月9日,《哪吒2》的全球票房突破146亿元,中国动画也它而被更多人看见和讨论。

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是国内最早成立动画专业的学校,刘琥2006年毕业的时候动画科班的毕业生还比较少。而今,他是西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动画系的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也是帧循环动画工作室的创立者,“刘琥动画”短视频账号拥有全网50万粉丝。


一边持续教学、向大众普及动画,一边在工作室进行动画创作,令刘琥拥有双重视角。在他看来,《哪吒2》的爆火,让动画人有了信心,资本也必将掀起新一波投资热潮。但他仍希望穿透火热的数字,冷静看待动画产业背后的问题。

从产业架构来看,尽管全国很多高校在扩招后广泛开设动画或动漫专业,但一直没能形成完善的科班教学体系,“学校教的,与行业里实际做的(相比),其实是有滞后性的,甚至方向不一样。”他目睹动画动漫专业的诸多变迁。早年,中国动画动漫专业遍地开花,但学校培养的学生无法满足行业需求。如今,很多高校取消了动画和动漫专业,在成都市仅有四所公办高校还保留该专业。

当人们为《哪吒2》的高票房欢呼时,刘琥同时关注到的是《狮子王》30周年纪念音乐会的消息。《狮子王》从上世纪90年代初诞生至今,无论是其精湛的制作水平、以动物演绎人类情感的方式,还是将非洲音乐融入现代并催生出音乐剧,进而带出一整条产业链、形成庞大商业帝国的文化现象,这部动画片有很多方面值得深思。

“我们的动画作品能否在数十年后依然被人铭记,是中国动画人需要思考的问题。”刘琥说。

国产动画的铺路石

刘琥对动画的热爱,离不开家庭影响。毕业于四川美院的父亲是连环画家,母亲是高校美术老师,从小学到中学,他以绘画特长包揽了12年的学校黑板报。

在刘琥考学的时代,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的,大多都是单纯地怀揣动画梦想、且美术功底很好的一批人。北影动画学院动画专业的前身是美术系动画专业,成立于1952年,中国动画的奠基人钱家骏、《哪吒闹海》的导演严定宪等都曾经是这里的教师。大学开学典礼上,老师站在讲台上说,你们毕业后,会是中国动画的铺路石。当时刘琥血气方刚,还不能理解这句话。

毕业后,刘琥选择回到家乡成都,做了老师。多年后回想,他觉得自己确实是承前启后的一代,“当你策马扬鞭往前冲,回头一看,背后有更多年轻人,他们穿着更好的装备,带着更强的武器。你才明白,自己要做的是尽可能帮他们多挡子弹。我们这代人就是中国动画的铺路石。”


他经历了中国动画技术的急速更新换代。从纸上动画到无纸动画,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二维动画,到21世纪初开启的三维动画,再到如今的泛数字设计,几乎每五至十年,中国乃至全球动画就会经历一次技术革命。

每一次技术变革都凸显出高校教学内容的滞后。“很多教学资源和教学理念,很难跟行业发展相匹配。”刘琥说,在2002年高校扩招后,艺术生的生源情况也发生改变,有很多艺考生是因为文化课跟不上而选择艺术,但动画专业对于文学、艺术、计算机,以及各种文化基础的要求很高,动画创作是一种综合创作的艺术形式。这对文化分数较低、集训式美术训练的艺考生来说不是容易的事情。

“多数高校的动画专业教育,基本是以技术手段来进行培养。但技术革新太快,很难确保在学校学到的技术,毕业之后还能用。另外,如果在学校进行大量技术训练,学生的艺术修养、创作能力、行业素质,包括动画从业人员所需要的职业规范,却可能被忽视。”他认为,动画创作是很难短期出效益的工作,收入和环境所迫,导致很多学生毕业后很难从事这一行。

说到《哪吒2》动用4000多名动画从业者、耗时5年半的艰难制作过程,刘琥坦言,几乎每个时代真正做创作的动画人,包括游戏人都很难,“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形成一个好的前置体系,包括教学,包括产业构架。这导致动画人只能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跟苦行僧一样,自己蹚出一条河。”

尴尬的专业

在高校当老师的同时,刘琥作为帧循环动画工作室创始人,也从另一个层面理解着中国动画的发展。

中国动漫产业从2004年起步,到2008年,国产动画片年产量达到了13万分钟,几乎超过日本的年产动画片分钟数。到2011年突破26万分钟,几乎是日本的两倍,年产量达到世界第一。刘琥记得,“当年就有很多舆论说,中国超过日本动画,是动漫大国了。”

与庞大的市场规模相比,国产动画的整体质量仍有待提升。刘琥认为,这背后的问题是内容创意薄弱和创新的缺失,是对动画剧本创作的误解和对动画编剧人才培养的忽视。

说起动画人才的培养,刘琥认为,中国动画专业始终卡在一个尴尬而边缘的位置,“动画其实是一个综合的跨学科专业,是一个实践性学科,包含美术与设计,也包含摄影、视听语言等影视专业的基础课。”


前几年因为国家对动画市场的支持,加上高校扩展各种数字艺术相关专业,很多学生会选择动画专业,但毕业就遇到就业困境。教学与产业脱节,导致诸多动漫设计培训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有的机构依托高校资源开展课程培训;有的是民间教育机构,开发灵活的项目技术课程;有的是个人名义的短期培训班。在最火热的时候,培训机构遍地开花,但由于缺乏标准,行业的培养规标不能成型。

“如果培训不跟真正的项目衔接,就会出问题。”刘琥说,《哪吒2》的制作背后,有四川高校、企业的共同努力。可可豆在项目开发期就跟四川各个高校合作,做一些短期训练营,“从训练营里,又选出优秀的学生直接参与到《哪吒2》的制作。”

前几年,大量动漫设计培训机构将精力和成本放在市场竞争和招商招生上。与此同时,游戏行业、早教行业的短期用人需求与动画行业高度重叠,导致大量技术从业人员流失。

刘琥认为,动画产业正处于十字路口,一方面,要面对游戏产业、数字产业的人才和资源竞争,另一方面,很多学校仍要继续摸索产学研体系的合适路径。

以前的动画制作,靠着手工绘制和简单的软件就能完成。现在技术革新飞快,动画制作需要运用三维、动捕、AI等等复杂的数字技术方案,一般院校缺乏足够资金、设备投入,也没有真正在产业里浸润过的专业老师,学生很难跟上行业步伐。

动画和动漫设计专业曾经一度是香饽饽,而今成了被部分高校“抛弃”的专业。2025年,四川大学撤销了一批艺术类专业,动画是其中之一。

一位高校动画专业教授告诉第一财经,现在高校对老师的科研要求量化到极细的指标,动画学科博士和专家导师都在转向AI动画研究,“但是动画市场的完善不是仅靠科研,而是要把人才市场、项目孵化扎扎实实做好。”

动画的传播者

培养多年动画专业学生,刘琥自己的工作室也很难用上应届毕业生,“他们与行业的差距太大。”

这些年,刘琥的工作室做了不少获奖原创动画短片,他也写书,并且做视频号,以B站up主的身份向大众详细解读动画制作的原理与细节,让更多人有机会洞悉动画产业背后的奥秘。

面对很多个人无力解决的疑问,他选择做一个动画的传播者,“我更想把自己这些年对动画的热爱,对动画的理解传达出去。无论怎么变化,动画始终是需要踏踏实实、一帧一帧制作的。每一秒钟都需要二十四次一样的努力。这是我的前辈和老师教我的。我希望能成为这种精神的传递者。”


刘琥会到小学去讲动画。今年过年期间,他与一群高校师生在抖音做了一次联合创作,八所高校的上百位师生,做了经典动画的串烧,流量颇高。

他认为,两部《哪吒》代表了中国动画电影的最高水准。他希望,以《哪吒》为代表的中国动画电影,能形成文化影响力,能带动整个产业健康发展。

刘琥的工作室很小,仅三位全职员工。这个小工作室最近也接触了一些意向投资人,他能感受到过去那种热钱纷纷涌入的疯狂,正在逐渐趋于冷静审慎。从投资、创作到平台,都开始以理性和长期主义的方式思考行业未来。

他相信,未来中国动画行业会留存越来越多的小公司,这些动画工作室和小作坊,可以通过各自的风格灵巧地存活下来。如果有资本有大项目,大家合力创作,依然能创造出优质动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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