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民 | 小剧场戏曲青春的力量

2025年第3期总第815期

小剧场戏曲青春的力量

2024年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综述

文/沈伟民

越剧《张骞使西·三别三行》

锡剧《聊斋·紫尾》

日前，上海戏曲艺术中心网站上发布的《小剧场戏曲种草关键词》一文，对历经10届的“戏曲·呼吸”上海小剧场戏曲节,后晋升为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以下简称“小剧场戏曲展演”）提炼出了“当代性、实验性、跨文化、多元化、沉浸式、新生代”6个关键词。中国的小剧场戏曲从2000年由盛和煜编剧、张曼君导演的京剧《马前泼水》发轫至今的近25年来，确实不断体现着这些气质特点。正因为这些气质特点，中国的小剧场戏曲持续焕发生机活力。特别是进入新时代后，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精神引领下，中国戏剧界对小剧场戏曲探索实验的热情越来越高涨。一批青年戏曲人才通过这个平台磨砺成长、崭露头角，一批戏曲名家争相投入对小剧场戏曲的探索实验之中，吸引了一大批年轻观众走进戏曲、爱上戏曲，成为戏曲的忠实粉丝，充分体现了戏曲人在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守正创新探索实践中所取得的积极成果。仅以2024年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为例，从呈现清风明月、爱波微澜、淳朴诗意的湘剧《舟渡》揭幕，到再现性情率真、秉性不改的苏东坡之本真的昆剧《青山许我》收官。粤剧《奉天承运》、锡剧《聊斋·紫尾》、越剧《张骞使西·三别三行》、京剧《成佛记》、昆剧《六道图》、多剧种《新·桑园会》、京剧《封狼居胥》、高甲戏《罗刹记》、渔鼓戏《今夕何夕》、沪剧《探情》等作品先后登台亮相，让我们再一次领略了小剧场戏曲的气质特点，感受到小剧场戏曲探索实验空间的无限可能和魅力所在，青春的力量在这一平台上尽情焕发、年青一代的艺术创造才华在这一平台上充分涌流。

高甲戏《罗刹记》

具有“南海明珠”之称的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高甲戏已是第三次登上小剧场戏曲展演平台了，前两次来沪演出的《阿搭嫂》《范进中举》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由泉州市高甲戏传承中心演出的剧目是高甲戏《罗刹记》，由青年剧作家陈云升、青年编剧李芳玲师生联袂编剧，周杰俊导演，根据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罗刹海市》篇编创而成。两位创作者表示，这是一次尊重剧种、贴近剧种、符合剧种风格，在尊重原著精神的前提下注重当下观照的创作表达。故事讲述华夏国商客马骥因出海船队被风浪吞没，大难不死并独自漂流至荒诞无稽的罗刹岛国，岛国人将他视为丑陋无比的人间怪兽而险些丧命的种种遭遇，淋漓尽致地讽刺了罗刹国以奇丑为奇美，以俊美为奇丑，只凭伪装之假面来评判人和事，无视真才实学，“装出一副虚假的面孔去迎合风俗，人情与鬼无异”（蒲松龄语），无情地揭露这一国度中美丑颠倒、黑白混淆、追求真爱而不得之畸形生态种种，用力呼唤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给现实带来强烈的启示意义。全剧人物形象个个鲜活生动，文戏武唱、悲剧喜演，勾勒出一幅古时闽南诙谐幽默、世事百态的风情图卷。剧中人偶结合的傀儡丑，洒脱风流的公子丑，自大自恋的二花脸、小花脸等不同行当通过丰富多样的表演手法成功刻画人物形象；以南曲为主，兼收木偶调和民间小调的创新运用，唱词行腔的雄浑高昂及清婉细腻以适合人物性格和情感需要；不同人物脸谱面具的变化运用，场与场之间人物的个性化情境定格造型。

湘剧《舟渡》

沪剧《探情》

“踏摇娘”之曼妙舞姿，让人目不暇接，显示出高甲戏生、旦、丑、北、杂（什）行当妙趣横生的表演特点及亦庄亦谐的艺术特色，令观众被剧中男女主人公的命运紧紧牵引，发出同情感叹的同时，体验了一次奇妙的审美享受。优秀青年演员陈德佳扮演男主人公“马骥”、王涓婷扮演女主人公“贫女”，这二位00后的优秀青年演员每年要经过近700场大大小小不同场合演出的淬炼，通过认真研读剧本，仔细剖析人物，努力寻找人物情感轨迹的自然合理性以及与当下的结合点，并虚心向老师和同辈们学习请教，调动多种艺术手段，将自己塑造的角色精彩呈现于舞台。剧中作为绿叶的鲛世奴、执戟郎、丞相、国王等人物形象，同样体现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尽显高甲戏剧种的风格特色，让这一发祥于福建泉州、发源于明末清初闽南农村的古老艺术在当下传承传播过程中焕发出青春力量，让观众迷醉于浓郁的地域文化与民俗特色之中。而年轻创作者们“尊重剧种、贴近剧种、符合剧种风格”的创作理念及艺术表达，对小剧场戏曲的探索实验无疑是一次很好的启示。

多剧种《新·桑园会》

周口师范学院音乐舞蹈学院移植排演的河南版《新·桑园会》，改编自元杂剧《秋胡戏妻》，从“秋胡桑园戏妻”这一大家熟悉的传统故事出发，剧中设置的四个叙述人从第三人称视角出发插科打诨式地勾连出关于古人和今人婚姻、爱情观念的讨论。剧中的女主人公“梅英”和男主人公“秋胡”分别演绎出秋胡从军十年后、一年后、一月后三个时间段返家，却夫妻“见面”不相识的人生故事，引发今人关于婚姻、爱情这一具有当下性的人生命题的思考。剧中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以乾旦坤生的反串表演形式加以刻画，行当也随着剧情的变化而不断转换，按场序依次为青衣对老生、闺门旦对武生、花旦对丑角。该剧最具特色的是河南的三大剧种越调、曲剧、豫剧在剧中先后出现，通过三个声腔体系、三种表演方式，很好地揭示了人物在不同年龄段里应该有的性格特点和情感表达，与人物很贴切。跨剧种、跨行当、乾旦坤生，形成了该剧实验的最大亮点。该剧还将戏曲音乐和流行音乐相融合，结尾处一首京韵悠悠的戏歌《最熟悉的陌生人》，既不脱离戏曲本体，又进一步丰富了全剧的音乐形象，给人以回味。“你是谁？熟悉的陌生人，你是谁？陌生的熟悉人。你近在身边又如此遥远，拒你千里又想你在眼前。”人生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见”的无奈之情贯通古今，拍打着人们的心海。据年轻的主创团队介绍，“秋胡戏妻”的故事本就发生在河南周口淮阳（古时称陈国），作为国家非遗保护项目的越调、曲剧、豫剧是当今河南的三大地方剧种。这次重新演绎这一故事，既是对河南周口本土文化的一次深度挖掘，是对历史人文精神的一次大力弘扬，也是一次对河南传统戏曲艺术的巧妙传播，更是一次对年青一代戏曲人创新实验热情的全力激发。剧中扮演女主“梅英”的李峥峥是一名豫剧小生，扮演男主“秋胡”的黄智慧是越调名家申小梅的弟子，以乾旦坤生来塑造人物，对他俩来说是第一次，挑战很大，“年轻人要大胆地PK一下自己。如果按照正常的、自己熟悉的行当来表演的话，就觉得没有什么挑战了。” 兼任该剧导演的李峥峥这样表示。在创作过程中，这几位青年演员从年轻人的视角不断与创作团队一起碰撞出火花，使该剧在立足传统的基础上，追求着新的表达，“呼”出了新的气息。特别是李峥峥扮演的“梅英”，清眸流盼、燕语莺声，舞台上一招一式透出的曼妙身姿，将一位美丽善良、盼夫心切、拒绝诱惑、柔婉刚烈的古代女性形象生动地展现在观众面前。直至谢幕，才使沉浸其间的观众恍然醒悟，辨出真身。青年创作团队在表演上敢于突破自我的挑战意识，挖掘整理、保护传播本土文化的责任意识，也是小剧场戏曲探索实验过程中值得关注的很重要的一点。

渔鼓戏《今夕何夕》

昆剧《青山许我》

首次登上小剧场戏曲展演舞台、来自山东滨州市的沾化区非遗保护中心（沾化渔鼓戏剧团）带来了取材于《唐传奇·义侠》的小剧场渔鼓戏《今夕何夕》，由3位95后的优秀青年演员精彩演绎了一段环环相扣、扑朔迷离、惊心动魄的恩怨情仇。善与恶的内心煎熬、激烈交锋，似白刃相见，究竟该如何抉择？答案是开放式的，自然留在了观众的心中，强烈的戏剧冲击和实验意味引发回味和思考，使这一已有300多年历史、已成为国家非遗保护项目的剧种焕发出独到的艺术魅力，给小剧场戏曲带来了不一样的青春体验，同时体现出小剧场戏曲探索实验的多元性。在本次展演中，有的剧目尚可进一步打磨提高，通过探索实验，今后可以考虑选择推出更具自身剧种风格特点，更有利于青年演员成长发挥的作品。当然，其间蕴含的一股不可小觑的青春力量是值得珍视、倍加呵护的，期待他们在小剧场戏曲舞台上走得越来越沉稳扎实。

京剧《封狼居胥》

值得一提的是，在本届小剧场戏曲展演中，由昆剧名家石小梅、扬剧名家李政成展示的昆腔新剧《六道图》来沪首演，京剧名家金喜全携上戏师生共同创作演出的京剧《封狼居胥》，他们在小剧场戏曲舞台上展现的塑造和刻画人物的深厚功底，精湛的表演技巧，探索实验的魄力，令观众大饱眼福，惊叹不已，再一次体现出众多戏曲名家在小剧场戏曲舞台上旺盛的艺术创造力和不断勇于超越自我的艺术青春力量。

昆剧《六道图》

京剧《成佛记》

在每一届小剧场戏曲展演舞台上，上海昆剧团都会给观众带来惊喜。这一届由陆鹳山编剧、丁芸导演的昆剧《青山许我》，从苏东坡因“乌台诗案”入狱为切入点，向观众呈现了处于 “至黑时刻”的苏东坡身上散发出的常人之情，而这常人之情中体现出苏东坡式的达观天性。扮演苏东坡的上昆优秀青年小生演员倪徐浩是一位小剧场展演舞台上的老演员了，曾先后参加了上昆《白罗衫》《夫的人》《长安雪》《东海波臣》《青山许我》五部小剧场昆剧的演出，每一位人物形象的钻研塑造，都显示了年青一代充沛的艺术创造力和更趋成熟的表演才能，这在小剧场戏曲展演平台上不断得到验证。他说：“小剧场戏曲展演这个平台特别好，为我们青年演员提供了丰富的实践机会，能够在实践中不断磨炼自己的表演技巧。可以通过不断尝试去体会不同的角色和表演风格，深入探索不同角色和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在小剧场这种更为亲密和聚焦的表演环境中，能够更细腻地捕捉观众的反应，与观众建立更紧密的情感联系。更重要的是，让自己感受到了艺术创作的无限魅力和可能性。”“艺术创作的无限魅力和可能性”正是小剧场戏曲吸引新生代投身于小剧场戏曲探索实验，青春力量汇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守正创新实践中的魅力。这股青春力量让我们强烈感受到青年戏曲工作者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当下如何更好传承传播有着一股勇于探索实践、永不停歇脚步的信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