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冲头寨有个远近闻名的大财主。此人身形肥胖至极,那膘肥体壮的模样,连腰都难以弯下。平日里,他常戴着一顶颇具特色的缎子硬壳帽,名为“一把抓”,身着一件蓝色大花阑子长袍,外面还套着个黑大团花马褂。走起路来,姿势怪异,手脚大幅度地扒开,还未迈出脚步,那圆滚滚的肚子便已挺到身前足足三尺远,整个人摇摇摆摆,憨态可掬。有人打趣说他活脱脱像只鸭婆摆蛋,又有人觉得他更似大肥猪出栏。渐渐地,大家给他取了个形象的绰号“肥猪”,后来不知谁又给添上了“老爷”二字,“肥猪老爷”就此名声远播。


肥猪老爷的家境极为殷实,光是水田,就占据了好几条冲和几个坝,至于银钱,更是多得难以计数。也正因如此,他常常趾高气扬地夸口道:“哼! 老子有的是银子,有的是谷子,有的是田坝子,谁也不敢觊觎半分!”然而,这肥猪老爷为人刻薄、吝啬且贪婪无比,哪怕是一只麻雀从他头顶飞过,他都妄图扯下根毛来。他在当地恶名远扬,堪称坐地恶虎、地头蛇。不仅如此,这财主还花高价请了个秀才上门,学了些“子曰”、“诗云”之类的词句。此后,说起话来便总是瓮声瓮气,摇头晃脑地嚼着“之乎者也”,妄图冒充君子,装作一副文明模样。

这肥猪老爷性情乖戾,比辣椒皮还要辣几分。他家的长工们,大多要么被他无情赶走,要么实在忍受不了沉重的活计与恶劣的待遇,无奈自行逃跑。一年到头,不知要换多少长短工,几乎没人能在他家熬满十二个月。

可正所谓“山高有人走,水深有船行”,偏就有那无惧无畏之人,要去碰碰这个“火链岩”。有个名叫石进财的人便豪情万丈地说道:“毒蛇怕抖尾,老虎怕打腰,牛力气再大也有制它的法子,难道还怕他肥猪老爷不成!”


恰逢肥猪老爷正为找不到长工而发愁,见石进财主动找上门来,欢喜得连说话都漏出了口水。双方谈好条件后,墓必老爷又故意刁难地强调:“长工可得听从主人的吩咐,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叫你怎么做就得怎么做,绝不可违抗,否则工钱一分都别想拿到!”对此,石进财痛快答应之余,也向肥猪老爷提出了四点要求:“其一,退屁股路我不走;其二,对头亲家我不陪;其三,大帽子我不戴;其四,要是中途把我赶走,必须支付我一年的工钱。”

肥猪老爷要求石进财大年初一天一亮就挑担柴来上工,图个新年吉利。初一清晨,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石进财不畏严寒,挑起一担胀水柴,艰难地朝肥猪老爷家走去。此时,肥猪老爷早已穿戴整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之中,满心期待等着“纳财”。石进财来到门口,大声呼喊:“开门罗,开门罗!”肥猪老爷赶忙问道:“是进财乎?”

“是,石⋯⋯进财,快开门!外面刮风下雪,冷死人啦!”石进财在门外大声回应。

肥猪老爷生怕石进财说出不吉利的话,赶忙打开大门,说道:“进财,快进⋯⋯”石进财挑着柴走进堂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冷死啦,冷死啦!老爷。”肥猪老爷听到“死”字,心里很是不悦,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强颜欢笑,说道:“童叟之言,百无禁忌;进财,进财,对我而言是生财!”石进财却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不是生柴,是湿(死)财!”直把肥猪老爷气得眼睛直翻白。

就这样,石进财开始在肥猪老爷家干活了。第一天,肥猪老爷吩咐他去割牛草。石进财二话没说,拿起扦担镰刀就出门了。没过多久,只见他挑着一大担青草归来,那扦担被压得如同弯弓一般。肥猪老爷初见,心中暗喜,心想这小子还挺肯出力的。可走近一看,却都是些老黄茅草、葛麻叶,忍不住摇头大声吼道:“唉! 你这蠢货,牛怎么吃这些呀!牛草得割那嫩生生、绿茵茵的!”石进财装作一脸懵懂地说:“实在不知老爷您只要嫩草,好!明天我一定割嫩的。”肥猪老爷又摇头晃脑地嘲讽道:“连割牛草都不会,这石进财呀,简直就是个傻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石进财急急忙忙扛起扦担,又上山去割嫩牛草了。这一回,他极为“认真”,一棵草一棵草地割,割下后又一棵一棵仔细地剥,只要那一两片又嫩又白的草心叶。一直到太阳高悬头顶,才好不容易弄到一大把嫩生生的牛草,夹在腋窝下慢悠悠地回来了。肥猪老爷双手背后,挺着大肚皮站在大门口,瞧见石进财只割回来这么一小把草,顿时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笨货!割了大半天,就割这点,喂鸟都不够!”

石进财听到后,故意慢悠悠地说道:“老爷,您要的嫩草可不好弄呀!必须得慢慢地剥,轻轻地剥,费了好大劲才弄到这么一棵草心叶呢,我手指都剥痛啦!”


“我让你割嫩草,你就割嫩草,真是个傻家伙!”肥猪老爷又摇头晃脑地骂了起来。他心想,就算这人脑子笨,出憨力气总行吧!于是又叫石进财去砍柴禾。石进财没多言,扛起扦担,背起柴刀就上山砍柴去了。直到太阳落山,肥猪老爷坐在门口,眼睛都望穿了,也不见石进财挑柴归来。正想发火时,只见石进财轻飘飘地挑着两小把柴回来了。肥猪老爷气得鼓起眼睛,大声骂道:“砍了半天柴,就这么两把,还没有饭钵大,岩鹰窠里的柴都比你这多!”

“我不晓得老爷喜欢柴多,好! 明天我挑多的!”石进财平静地回应。第二天,石进财爬上了山,在山上随意捡了些干树枝、黄枯草、烂刺蓬,横七竖八地捆成两大捆,那体积比两个茅草棚还要大。他挑起这两大捆柴就往主人家走去,可走到大门口却出了状况,横挑竖挤都无法进门。只见石进财不慌不忙地扬起柴刀,对着门枋“乒乒乓乓”就是一阵猛砍。肥猪老爷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查看,这一看,差点气晕过去,只见门枋已被劈去了大半边。他指着石进财的鼻子,愤怒地吼道:“笨货,你劈门枋干什么? 你……”

“柴大门小,不劈我怎么进来嘛!”石进财一边艰难地挑着大担柴草往门里挤,一边理直气壮地说道:“老爷,您看看嘛!根本进不去呀!”肥猪老爷气得脸如白纸,半晌气得鼓鼓的,大声呵斥:“你⋯⋯你纯粹是在跟我斗劲!”石进财却满不在乎地回答:“您还嫌挑得轻呀,再重点恐怕连柱子都得劈了才能进来!”肥猪老爷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连连叹气:“唉! 唉!你这蠢材,明天去田里赶牛屁股吧!”

于是,石进财每日扛着犁,牵着牛,下田耕种。可他每次出门前,都要抽下屋上的杉木皮,扎个火把带到地头,为的是方便吸烟。这般抽了几次后,一到下雨天,屋子就开始漏水了。肥猪老爷见状,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没好气地说:“屋顶都让你扯得像瓜棚了,回家点火吸烟就怕走断脚呀!”石进财却漫不经心地随声附和:“是,不怕断脚,老爷!”

从那之后,石进财每天犁田没一会儿,就停下犁,慢悠悠地回屋抽烟。一天下来,要停好多次犁,一路上,他边走边卷烟,回到家点火抽吸,如此来来往往,太阳很快就落山了,三天都犁不完一丘田。墓必老爷来到田边查看,只见牛在田里悠闲地嚼着草,而石进财却在老远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吞云吐雾。他气得鼓起肚子,大声吼道:“你慢得像蜗牛,三天都犁不完簸箕大的一丘田,你看看你……”石进财听到呼喊,装作匆忙跑了过来,说道:“我一直都是照老爷您说的做呀;您瞧,我边走边抽,连屁股都没挨过板凳呢。要是真跑断脚了,那恐怕会更慢哟!”肥猪老爷气得直吐白沫,而石进财却在心里暗自笑得肚子疼。

春天来临,肥猪老爷的后花园里繁花似锦,红的、白的、黄的花朵竞相绽放。肥猪老爷吩咐石进财把花草都薅干净。石进财依言拿起铲锄,眨眼间就将花草铲得干干净净。肥猪老爷得知后赶来查看,眼睛瞪得如同鹅蛋一般大。石进财见状,急忙解释道:“老爷您说了要搞干净呀!我当然得听您的话嘛!”

田里的秧苗满月了,别家扯秧的都挑了好几大担,各个田块都在你追我赶地栽秧,可石进财却悠闲地抱起双腿,坐在田坎上,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肥猪老爷看到后,赶忙大声呼喊:“栽秧得往前抢啊,一天能顶二十日粮呢!进财,你怎么还不干活呢?”

石进财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老爷,您说栽秧朝前抢,可我之前就说好了,退屁股路我不走。”肥猪老爷被噎得无言以对,只好说:“那你去挑秧吧!”

到了六月,天气干旱,河里的水干涸见底,水碾子也无法运转了。肥猪老爷要石进财去舂谷子,石进财却一口拒绝,理直气壮地说:“我早就讲过的话,对(碓)头亲家我不陪嘛!”

八月,谷子成熟,金黄一片,正值收割大忙季节。石进财一大清早便拿起发镰,径直朝雾霭蒙蒙的田坝走去,准备去割禾谷。肥猪老爷见他没背扮桶就出门,还觉得石进财呆笨,赶忙大声叫道:“背扮桶,快回来背扮桶!”

石进财回头大声回应道:“老爷,您忘了?我早就讲过,大帽子我不戴嘛!”墓必老爷只能干瞪着眼睛,毫无办法。

肥猪老爷面对石进财,简直是无计可施。辞退他吧,按照之前的约定,要支付一年的工钱;留下他吧,又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整日紧锁双眉,暗自咬牙切齿。而石进财呢,倒是过得心畅神爽,时不时就哼上几句山歌,或是讲个把笑话,还打趣说:“蜜糖里拌辣椒粉,吃了你才晓得味道!”

眼瞅着快要到年关了,石进财向肥猪老爷讨要工钱。只见肥猪老爷总是吱吱唔唔,爱答不理的。石进财心中暗自思忖:“狗不宜大声吼叫驱赶,马不宜强行牵拉,这关子呀,恐怕只有篾圈圈才能制服。这肥猪老爷呀,只怕皮马鞭。”于是他对肥猪老爷说:“老爷,您瞧,我的裤子都烂得像马笼头啦!”

肥猪老爷斜着眼睛,满脸不屑地说:“佣人嘛,本就是下贱之人,还讲究穿什么裤子!”石进财听后,只是微微点头,并未作声。

第二天清晨,石进财光着屁股,背对着火塘,大大咧咧地坐在火炉上。正巧,肥猪老爷的老婆走进来烤火,一看到石进财这般模样,吓得惊叫一声“哎呀”,扭头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骂道:“背时的,砍脑壳的,你快来看!”说着,一把揪住肥猪老爷的耳朵,将他硬拉到火房里。肥猪老爷一瞧见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吼道:“你还是人吗?怎么连裤子都不穿矣!”

“您不是说佣人者,贱人也,还穿什么裤子吗!”石进财理直气壮地回应。

肥猪老爷深知自己斗不过石进财,心想还是尽早把他打发走为妙。无奈之下,只好拿出工钱,央求石进财赶紧穿上裤子,麻溜地回家。

后来,这件事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笑着说:“肥猪老爷终究还是被石进财整治得服服帖帖,只能念‘阿弥陀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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