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之乡”，何以跃向“中国花谷”？

“做过型的垂枝樱有人出价吗？这样一盆以往能飙到2500元！”

“500。”一名主播替粉丝喊出价格。

“有没有加价的？”“800！现在800！喜欢布景的‘家人们’，这款盆景绝对拿得出手。”

“900！”“好，900一次、900两次”……“980！成交！”

这是3月5日晚，周王成的“佰花阁”盆景直播基地“拍成”的第一单。周王成做盆景、堂弟吆喝、十六七位村民当主播，生意还行。但作为沭阳县直播花木拍卖最早的一批人，周王成也有担忧，“品型要转，5000元以上的盆景已几乎没人接手。”

转型，不止周王成在思考，沭阳这座国内“花木之乡”也在反复思忖。当市政工程苗和高档盆景行情不断下探，传统电商销售渠道“护城河”被加速填平时，“追花旅游”搜索量却暴涨。市场在变，沭阳花木如何应对？

先行与压力

今年开年，节日因素叠加产能波动，花卉市场摁下“升温键”。根据昆明斗南市场数据，截至2月中旬，国内鲜切花价格明显上涨，大类综合均价每枝2.5元，同比上涨40%。

同期，《2025—2030年中国花卉行业市场深度分析及发展前景预测研究报告》显示，今年春节档全国花卉零售额突破580亿元，同比增长32%。

2月底，各大旅游平台与“赏花”有关的关键词检索量大幅跃升。“去哪儿”平台与“赏花”相关的搜索量同比增长2.2倍；“途牛”指出，踏青即将来临，“追花游”正受80后、90后追捧，并将多座国内一二线城市列为赏花推荐地。

热度持续走高，花卉行业不乏欢呼。有人预言，这个“传统”行业即将迎来“黄金期”，原因不止在于花卉产业加速奔向万亿规模，而且从消费到文旅、从花餐厅到鲜花主题民宿，花卉更有望站上推动乡村振兴和“美丽经济”的“C位”。

“美丽经济”下，前有手握鲜花定价权的“亚洲花都”昆明，后有排队搏杀“花经济”的一众省市，沭阳这块“金字招牌”还有优势吗？

“不可否认，国内比拼‘花经济’的门槛一降再降，但沭阳依旧拥有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沭阳县花木技术推广中心主任丁雪山说。

说得天独厚，是因为沭阳地处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素称“南花北移之地、北木南迁之所”，先天具备花木种植优势，种植历史上溯唐朝，“沭派盆景”久负盛名。最直观的体现是种植面积，沭阳花木种植共计60万亩，占江苏1/4、全国1/20。

由此带动的产业工人，其他地方难以比拟。“全县花木电商从业人员5.5万、花卉经纪人3.3万、花木产业带头人8200人，间接带动县里26万人就业。合计下来，我们共有花木从业人员35万。”县人社局党组成员徐卫星举起手掌比划着，“相当于平均每5人就有1位从事花木相关工作。沭阳是人口大县，在160多万常住人口里拥有这一比例，并不多见。”

“徐卫星印象中，每到旺季，各村劳务人员几乎是平日的两倍，“外来赚钱的人很多，有些村子甚至能涌入一千多人。”

快递发货量跟着水涨船高。颜集镇宣传统战委员万琼告诉记者，该镇仅堰下村的一条街上，便曾集聚过12家快递公司。“去年全县快递量7.62亿件，平均每秒发出21件，七成以上由花木制品贡献。”县邮管局业务监管科负责人陈巍巍说，“江苏县域快递年度排行，昆山第一、沭阳第四。”

正因规模种植、电商直播、网红包装、物流快递“全线打通”，淘宝和京东约六成花木类卖家来自沭阳，花木直播销售额占全国三分之一。

然而，谈及对消费市场的影响力，沭阳人内心多少有些矛盾——人们熟悉昆明，因为能“打卡”，还盛产“连同花秆一并切下”的玫瑰等标志性鲜切花卉；熟悉武汉东湖、南京鸡鸣寺、无锡鼋头渚乃至盐城大丰的荷兰花海，是因“追花旅游”；就连沭阳引以为豪的生产集散能力，浙江、福建、山东、河南等省也纷纷布局。去年8月，郑州市园林局回复一份政协提案时写道，郑州陈砦花卉市场和双桥花卉基地已成为我国北方最大的花卉物流集散中心，郑州市花卉主要种植品种已涵盖鲜切花、盆栽花卉、观赏苗木、工业用花卉等八大类。

“沭阳优势还有吗？领先身位依旧存在，但压力也有。”当地一位干部说。

瓶颈与转型

早在2000年，颜集镇就获评全国首批“花木之乡”，沭阳由此打入行业“核心圈”。眼下，干了二十多年花木经济人的胡道兵仍怀念“花木行业随城镇化快速崛起的年代”。

“以前做工程园林类花木，光是城市道路上用的市政工程苗，行情好的时候都有二十几家竞争一单政府项目。”胡道兵眼里闪着光，这是沭阳人对花木独有的感情，“那时生意好，除本县人，竞标方还有来自南京、常州、南通、河南鄢陵跟浙江萧山的。大家全挤在一条赛道内，低价竞争严重但市场用量大，几乎都能吃饱。”

“不夸张地说，前后有近二十年，路修到哪、花木就发展到哪，道路成为沭阳花木不断向全国各地辐射的动力源。”县商务局副局长刘灿表示。

然而，受近年来市政工程和房地产行业走向影响，传统靠量取胜的冬青、黄杨、石楠等绿化工程苗遭遇重挫。去年末，中国花卉协会发文指出，全国城镇园林绿化建设投资额呈逐年下降态势，从2018年的2413.45亿元下降到2022年的1700.16亿元。国内观赏苗木总体供大于求，结构性过剩。

胡道兵对此感受分明，以往年销量高时每年能卖一千万元，再不济也有七八百万，现在一年可能只有三四百万。颜集镇主打工程苗木，万琼注意到，去年全镇工程苗开票收入较2023年锐减一半。

至于高档盆景，本就小众，外加养护成本偏高、快节奏生活和现代居住空间兼容性不强等因素，同样面临冲击……

其实，市场还在，甚至体量更大，但“战线”在转换。转向低养护成本、高附加值品种，似乎是“花木之乡”突围的办法。

“昆明玫瑰卖得那么火、售价又高，我们能否进军鲜切花市场？”新河镇宣传统战委员姜芳芳专门调研，发现不太行。“达到与昆明同等的亩产，我们夏季要降温、冬季要升温，高标准大棚、冷链物流等设施以及用药综合算来，种植成本能达到云南的两三倍。甚至把航空运输费用纳入，云南鲜切花的售价依旧比沭阳种植成本低。”

沭阳在找寻新路。一方面尽可能繁育新品种，同时注册地理标识——县里单是月季就有2000多种，另一方面着手优化顶层设计。

沭阳现代农业产业园区党工委书记徐爱军记得，县里曾请来中国旅游集团等单位调研谋划转型，“大家一致认为沭阳花木底子好，具备打造文旅的条件。”于是，2023年“花木之乡”喊出打造“中国花谷”的目标，并抛出三大升级思路加快产业结构调整——花木生产从工程用材向家庭消费升级、花木加工从单一花木向产业配套产品和高附加值产品升级、花木销售从“卖产品”向“卖服务”“卖场景”升级。

市场也在倒逼花农转型。万琼惊喜地发现，今年春节后，颜集镇开始有结合家庭园艺做“花境”的业态出现——这种基于阳台或庭院空间进行花艺氛围打造的业务，有时一单收入就达上千元。新河镇党委书记张超带着村民跑遍周边城市，去看各地“微更新”正孕育哪些新需求。面对高端盆景和工程苗木市场萎缩，张超甚至将老路“合二为一”打出新牌：把苗木打造为“盆景”，将黑松、月季及大规格花木进行容器化栽培，提高花木质量档次与附加值。

既拓新路，也守阵地，眼下沭阳的集散能力仍在加强。占地492.85亩、总建筑面积超29万平方米的华东智慧物流园，每年可承载快递物流2亿单以上，目前主体结构已施工完成。

“沭阳，未来不只要做国内苗木花卉主要的生产物流基地，而且本身也应成为文旅大景观和超级研学场所。”徐爱军述说着县域转型的“野心”。

引流与消费

在沭阳，人们很早就知道，越接近市场越容易“变现”。

刘灿告诉记者，2003年县里花农开始“触网”，而后淘宝村日增。2020年后直播成为“新农活”，社交电商又带来一波红利。眼下，沭阳一半以上线上销售“to C”——直面大众。

为打动消费者，县里探索建立电商诚信监管机制，创设“诚信标签”；既然花木等生态产品的价值度量难、抵押难，就探索发放国内首笔“VEP花木贷”，受到国家发展改革委认可。

做到这些，加上不断升级的物流，徐爱军认为，下一步轮到攻克文旅市场了。

问题是，怎么攻克、如何引流？

记者在县里听到最多的呼吁是“通高铁”。目前，沭阳到最近的高铁站也要约1小时。可通了高铁，四面八方客是否就能自行汇聚而来？

“复盘天水、淄博、哈尔滨等城市‘走红’之路，其实还漏了一环，就是让当地产品‘读懂’中青年的消费逻辑、叩开购买力旺盛的年轻市场，通过消费引‘爆点’、造‘话题’、写‘故事’，为文旅引流。”南京财经大学教授张为付表示。

在张为付看来，如果简单沿用“想致富、先修路”的直线思维，仅仅满足打造“集散地”，沭阳很可能发展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花木电商“小商品城”，却难以产生烘托地方价值的大卖之作。

部分从业者也发现类似逻辑。“为何说到产品，总拘泥于真花或仿真花？”江苏机器时代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办公室负责人邵月婷不断反问自己：中青年的消费潜力如此庞大，如果每次提及花木深加工，只想到食品、精油、化妆品，很容易就会被同质化对手淹没，“那如果融入花元素，推出办公室‘桌面手作’呢？”

“年轻人的底层消费逻辑在变，文创产品要为文化生活服务。”邵月婷发现，市场越来越乐意为“文化力”买单，公司推出的主打品牌“ROKR若客”DIY木质拼图，其市场表现已极具说服力。“就拿2023年推出的‘木艺繁花’这款花主题卡纸拼装系列看，当年全球销售额约975万元。2024年这一数字直接翻到6450万元，是此前的6.6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