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能看到些有意思的评论区对话——"宇宙尽头是编制"下面跟着"刷题刷到想吐","朝九晚五美滋滋"后面接着"模考又没上70分"。这事儿说来也怪,图书馆里坐满了捧着行测申论的年轻人,咖啡杯上贴着"上岸倒计时",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人对着平板追剧,有人刷短视频笑得肩膀直抖,真正能每天雷打不动刷完三套卷子的,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去年国考报名人数突破三百万大关那天,正巧图书馆的自习区。前排戴着降噪耳机的女生,平板停留在某书"部委小姐姐的日常"页面,九宫格照片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实木办公桌上,配文"体制内才是女孩子的终极浪漫"。她手边的《申论范文100篇》还包着塑封,倒是手机壳上"早日退休"的烫金大字格外醒目。这种魔幻场景让我突然想起这些年来工作中见过的真实画面:信访窗口被拍得震天响的柜台,防汛值班室泡着枸杞的搪瓷缸,还有扶贫干部鞋底永远擦不掉的黄泥。
要说这代年轻人不懂公务员的辛苦,倒也不尽然。他们能如数家珍地说出"三支一扶""选调生""差额考察"这些专业术语,手机里存着各路考公博主整理的"避坑指南"。可就像我认识的那个00后小姑娘,备考两年换了七个名师网课,书桌贴着"今日事今日毕"的便利贴,结果模拟考分数像被焊死在55分。问她错题本呢,支支吾吾说在整理;问每天有效学习时间,眼神开始飘忽——后来才知道,她的备考日常是早起先拍vlog,中午研究穿搭,下午要和考友连麦"云自习",晚上再追更上岸学姐的日常plog。
这种割裂感让我想起前些天老战友聚会。当年西藏军区那位正营职复员的兄弟,当年也是军区的笔杆子。他说起2010年考公时,每天五点起床背时政,把《半月谈》往年的评论文章手抄了三大本,申论大作文练到右手食指磨出老茧。最绝的是面试准备阶段,愣是把家里卫生间镜子贴满自问自答的便签,连洗澡都在模拟考场应答。"现在的小孩总说'上岸',可多少人连泳池都没下过,光在岸边比划游泳姿势。"他抿了口茶,茶杯里漂浮的枸杞像极了当年高原哨所窗外的雪粒。
说来也巧,前两天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个考公直播间。主播桌面上摆着"必上岸"的台灯,后面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粉笔中公华图的教材,可你盯着看半小时就会发现,他每隔十分钟就要调整美颜滤镜,回答弹幕问题比讲题还积极。底下有条弹幕特别扎眼:"看哥哥直播三个月了,感觉已经在体制内上班了"。这话倒是点破了某种隐秘的心理机制——当刷考公视频能带来沉浸式体验,当收藏备考攻略会产生努力幻觉,真正的攻坚克难反而成了可以无限推迟的选项。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叫"替代性满足",就像天天看吃播的人以为自己尝遍了美食。有个数据特别有意思:某知名公考APP的日活用户中,刷经验贴和看公开课的人数,是真正完成每日刷题任务者的七倍。更耐人寻味的是,淘宝上"考公氛围组"周边销量连年看涨,从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包,到仿制公务员工作证的手机壳,俨然形成了完整的"赛博编制"产业链。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集干脆面卡片的游戏,区别在于当年的孩子真会为了集齐水浒卡吃半年干脆面,而现在很多人似乎觉得集齐备考装备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机关大门。
深究起来,这种"既要又要"的心态,倒是和当代年轻人的生存困境一脉相承。他们既向往父辈口中"一杯茶一张报纸"的悠闲,又放不下小红书里"厅局风穿搭"的体面;既害怕互联网大厂的"996福报",又嫌弃基层岗位的"5+2白加黑"。有个在街道办工作的读者给我留言,说新来的00后同事上班第一天就带着拍vlog的云台,结果第二天看到要处理的信访材料堆成山,第三天就再没出现过。这种荒诞剧每天都在上演,就像婚恋市场上那些要求对象"要有体制内的稳定,又要有创业者的激情"的征婚启事。
话说回来,那位西藏复员的战友有句话特别实在:"当年在雪域高原站岗,零下二十度照样纹丝不动,现在年轻人吹着空调备考还嫌辛苦。"这话虽有些代际偏见的味道,却戳中了个要害:当我们把"上岸"想象成通关游戏终点站的狂欢,自然难以忍受途中枯燥重复的跋涉。就像玩游戏可以开外挂,但现实中的公务员考试,终究得靠实打实的积累。有个细节可能很多人没注意,今年国考大纲新增了"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实务型考点,那些还在死记硬背"万能八条"的考生,怕是连题型变化的门道都没摸清。
更值得玩味的是社交媒体制造的认知偏差。随手打开某音,刷十条有八条是"入职三个月全款买房""体制内男友的完美日常",却没人展示凌晨两点改材料的黑眼圈,或是调解群众矛盾时被抓破的衬衫。这种人造景观构建的乌托邦,配上"裸考上岸""一个月逆袭"的爽文叙事,让多少年轻人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认识个连续考了五年的小伙,每次失败后都跟我说:"肯定是我没找到那个窍门,你看网上那个二本学渣都能行。"他始终不愿相信,人家文案里轻描淡写的"随便看看书",背后是三千多道行测题的积累。
这种群体性焦虑催生出畸形的备考经济。某考公机构去年推出的"局长养成计划",打着"厅局风气质培训"的旗号,学费堪比MBA。更离谱的是有"上岸自习室"推出公务员穿搭教学,从皮带扣到公文包颜色都有讲究,仿佛考场门口真有形象考官打分。这些荒诞剧码背后,是一代人试图用消费主义捷径破解体制围城的集体迷茫。就像买不起真古董的人热衷于收集做旧工艺品,考不上编制的年轻人正在用周边产品搭建心理防波堤。
话说回开头的正营职军官。当年他备考时哪有这些花活儿?整日泡在图书馆手抄《人民日报》评论版,把历年真题反复做到题干都能背下来。最艰难时妻子闹离婚,他硬是顶着压力每天复习到凌晨。如今看着满屏的"考公博主"晒精致书桌,他总忍不住摇头:"我们那会儿要是有这么多干扰项,怕是早被淘汰八百回了。"这话虽显严苛,却道破了一个真相:当备考变成行为艺术,真正的较量早已在注意力争夺战中分出了胜负。
临了想起个颇有寓言意味的故事。老家有个青年天天拜考神,香火钱花了无数,准考证摞起来有半人高,结果年年名落孙山。后来村里退休的老书记看不下去了,扔给他一摞自己当年的工作笔记。青年翻开泛黄的纸页,发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田间地头的数据,群众来访的诉求,还有用红笔批注的政策解读。那个夏天他再没进过庙门,秋后放榜时名字赫然在列。如今他办公室墙上挂着老书记的笔记本复印件,玻璃板下压着句话:"为民服务四个字,坐着想是山,起来做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