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秘密的秘密

抗战以前,川军王陵基集团所属各部都可以算成是私人军队。私人军队,在上者,以升官发财的许诺刺激部下;在下者,亦以可以升官发财来寄望于长官。因此之故,在内战中,很多人倒反而踊跃,也敢于拼命,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忠于私人,为一个人或某几个人打天下,才有可能一生荣华富贵,吃穿不尽。



到了全国抗战高潮来临之际,并不是所有军人都有忠心报国、杀敌御侮的壮志和觉悟,但处于时势和舆论的推导下,又有谁敢公开说自己不愿参战呢?有的军人上前线既属勉强,又非其本愿,一旦遭遇强敌,在饱尝困苦、迭经危险后,冲动之下所形成的激情就极可能立刻消退。再一想到,平时升官发财的愿望不仅无法达成,而且即便靠侥幸在几次战斗中打得不错,距离抗战完全胜利也还遥遥无期,于是,思亲归乡之念,贪生怕死之心,全都会油然生起。

在所部将士特别是军官有了这么多私心杂念后,自然很难指望他们肯冒着枪林弹雨去战场拼杀并争取胜利。王陵基、张志和得出的解决之道是对部队进行训练,特别是加强思想训练。



可是大敌当前,随时都有战况发生,如何进行集中训练呢?两人经过研究,决定趁着各师正好处于残破状态,采用轮训方法进行,即将一半部队留在前方,另一半抽到后方集训。结果,夏首勋军被留在了江西前线,王陵基军(军长由王陵基自兼)的军官从师旅长到准尉,被全部抽调到湖南的麻溪铺集中训练。王陵基为此组建了战地军官训练团,他自兼团长,张志和兼任副团长,负责主持训练事宜。

训练团在团本部下设政治、军事训练两个组。张志和早年加入过共产党(后被开除党籍),抗战初期去过延安,对共产党抱有好感。开始搭建训练组班子时,他专门去了一趟长沙八路军办事处,想找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帮忙,请其指派政治、军事训练的工作人员,但因为办事处刚从武汉撤退下来,叶剑英一时派不出人手。张志和只好自己先想办法。军政治部主任汪导予原为冯玉祥一方的人员,受刘湘所邀,被冯玉祥派到四川帮助刘湘从事政治训练,其真实身份为地下党员。副师长于渊也是秘密共产党员,大革命时期与张志和一起组织过士兵起义。张志和把他们两人找来,由汪导予兼任政治训练组主任,于渊兼任军事训练组主任,分别督导训练团成员进行训练。



王陵基、张志和在总结归纳本部陋习时,除了“勇于私斗,怯于公战”,还发现部分官兵“中唯武器论毒太深”。初上抗日战场时,这部分官兵可谓是望风崩溃,见到敌人的烟幕,都以为是毒气而惊逃,甚至有为之奔逃数百里者。按说王集团各部的官兵很多都是老兵,不是第一天打仗,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怯战的思想作怪,另一方面是内战中确实很少看到飞机大炮,无与之周旋的经验,骤临战场,未战内心已败。

为了消除官兵们思想上的“唯武器论”,张志和等人在组织训练和设置课程时,采取了“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原则。“七分政治”,以讲授毛泽东《持久论战》为主,致力于让各级军官树立抗日必胜的信念。“三分军事”,引入了对飞机大炮等新兵器的研究课程,当然重点不在于如何掌握新兵器,因为王集团本身没有这些东西,即算学会屠龙之术也无龙可屠,而是要教育军官们面对飞机大炮如何组织防御和对抗。

结合抗战的实际需要,训练团一方面加强了急行军、强行军、夜行军、风雨行军、翻山越岭、开路搭桥等各种集体作战训练,另一方面对投掷手榴弹、刺枪术、打靶等单兵动作的练习也没有放松。

川军刚出川时普遍使用大刀(或马刀)与日军格斗,但在刺刀面前,大刀并不占便宜,最后还是得用刺刀对刺刀。川军原来的拼刺术属于北洋时代的遗留,是一种花枪刺法,这种刺法破绽很多,在低水平白刃战时还能装装样子,到与日军肉搏时就根本不实用了。在经过无数次白刃战的血拼,付出惨重代价后,大家发现原来日军的拼刺技术更为直接有效,所以当时川军各部就有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即一旦俘虏到了日本兵,就想方设法让日本兵教授刺枪术。



打靶也是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日军老兵一般枪法都极其精准,有些刚上战场的川军新兵不知厉害,从阵地上冒冒失失地露出脑袋,马上就会被子弹击中要害。有人把帽子固定在石头上,用以吸引日军火力,结果帽子刚挂上去,几下就被打飞了。正是基于这些血的教训,尽管拼刺、打靶早已是军官必备技能,但训练期间,还是得一回炉再造。

经过三个月的有效训练,参训的八百余名军官中,有五分之四都主动要求重返前线同日军见个高低,其余五分之一虽仍想回川并得到了批准,但他们大多数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或者体力不支,或者年龄过大,实在难以适应训练和未来作战的要求。

看到所部面貌焕然一新,王陵基的信心也足了起来。第九战区代理司令长官薛岳设宴款待他们,王陵基即席发言,拍着胸脯说自己出川抗战并非为升官,也不是抗战离了他姓王的就不行,而是因为出身军人,打了一辈子内战,若不参加这次的抗战,实在愧为军人。他还表示,自己是职业军人,以绝对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后将绝对服从战区指挥,赴汤蹈火,绝不讲价钱,更不说二话。



薛岳很是高兴,立即从刘若弼师内抽调了一个团至杨洲大桥接收湘军防务,同时又以发动春季反攻为目标,让王陵基率集团军主力开赴武宁前线,接受杨汉域师防务。

意想不到的困难

杨洲大桥为敌我势所必争的军事要地,湘军驻防期间,主要在大桥西段的孩儿坐枷、老咯坑山磅修筑了大量防御工事,除此之外,在杨洲大桥内侧的洞峡上,还有一个关卡。川军到防后,自孩儿坐枷、老咯坑山至洞峡关卡,都部署了兵力,摆出了严阵以待的姿态。

1939年3月中旬,敌人抵达杨洲口外,针对杨洲大桥地势险要的特点,一口气实施了七次冲锋。头两次冲锋,敌人均以中队为单位,且劲头十足,咿哩哇啦一片喊杀声,但还没等他们冲到关卡前,就被孩儿坐枷、老咯坑山磅的守军打得人仰马翻,丢盔卸甲,几乎被消灭掉了大半,只剩下少部分大闯入关卡附近。



洞峡关卡外有一个崖嘴,从外面进来必须转过崖嘴才能看到关卡,敌人只要一转过崖嘴,尚未接近关卡,就会被关卡守军通过射击孔击毙。就算敌人能侥幸冲过崖嘴,若无炮火协助,要想攻占关卡也难如登天——关卡全部用麻石条砌成,墙厚一米多,内外大门还用铁皮包着!

关卡内虽然只能容纳二十余人,但已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抗战前每晚都有地方自卫队看守关卡,到了晚上9点后就关闭门户,外人不得入内,从来没听说土匪或哪支武装能够占领关卡或顺利闯关。日军来了也一样,闯入关卡附近的敌人一到崖嘴,便被卡内的重机枪给扫光了。

日军两次以中队为单位冲锋,结果两个中队都基本是有去无回,几乎全军覆没,没剩下几个人逃回来。见伤亡如此惨重,敌人急忙改变计划,再以小队为单位进行冲锋,但情况并未有所改善,连冲五次,次次都铩羽而归,总共已损失了好几百人。

日军慌了,可是杨洲大桥及其关卡又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个选项,要想继续进兵就必须通过这里。无奈之下,他们采用了第三套方案,即用迫击炮群进行轰击,然而关卡修筑在悬崖下端,敌人每发射一群炮弹,不是打在崖头上就是落在崖下的深潭里,关卡却安然无恙。

一连几天,敌人使尽了各种手段,不管是冲锋还是炮击,都无法达成所愿。一直到3月21日这一天,杨洲附近既听不到枪声,也没有任何动静,给人的印象,仿佛日军已经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

实际上日军采取了更为阴险毒辣的计策,他们带着军犬在杨洲口外的山林里到处搜寻,终于抓到两个烧炭的河南人并逼其带路。3月22日,日军在向导的带领下,兵分两路,绕过洞峡进入关内。



当时川军的前线指挥所设在洞背洋屋,中午官兵们正在吃饭,指挥所门前的哨兵就被从背后绕过来的日军给一枪打死了,顷刻间,大批日军蜂拥冲入洋屋,将正在吃饭的官兵全部打死。这时洞峡外的敌人也从正面发动进攻,从不同方向突入的四股敌人对已失去指挥的川军进行合围夹攻,不到半个小时,杨洲山下便炮声震天、地动山摇,枪声就像榨芝麻一样响成了一片。这种激战的气氛整整维持了一个半小时左右,至下午2点,枪炮声才停止了,隐藏在附近密林中的难民都知道:洞峡关卡被敌人攻破了!

第二天,有些胆大的难民偷偷下山试探,此时山下已不见活人的踪影,只见从洞背洋屋门口到洞峡的路上,到处都是川军或百姓的尸体,连脚都伸不进去。令人奇怪的是,一路上一个日本兵的尸体都见不到,后来发现崖下烧着一大堆枯骨,有中国兵的枪支也混烧在里面,大家分析这一大堆烧的应该全是日军尸体。

杨洲大桥及其关卡的失陷经过,充分表明在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其残酷和复杂的程度依旧有增无减。与此相应,王陵基集团军主力在开赴武宁前线后,也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傅冀师奉令接防棺材山,但他们刚刚赶到棺材山附近,敌人就突然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此时杨汉域师已经移防,李玉堂军因伤亡过大,也不支后退,傅师只能就近占领阵地,以掩护李军撤退。

距离预定全线发动反攻的时间还有两天,王集团及其参战友军都还没能按照出击部署到达指定地点,敌人就先期出手,这对己方是极为不利的,可是敌人既已找上门来,王陵基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已有态势来指挥作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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