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东京住宿的房间
7月12日
到东京两天,热浪在街头巷尾滚动。街上的日人女子撑着遮阳伞行走,男人却不。这种现象不是我发现的,是和国内的朋友聊天,她说日本男人不怎么用遮阳伞。我说没有啊,很多男人都打伞。之后我开始留意日本男人,的确如她所言,在我居住的埼玉县北浦和,一连多日,炎热的大街上,一个撑伞的男人也没看见。但我不管,我出门去吃饭,堂而皇之地撑着大大的灰色遮阳伞,心理上没有那么热了。那些打湿T恤的汗水,似乎和高温无甚关系。
基金会给我组织了一个欢迎宴会,他们选的地方是在饭田桥。这次坐地铁我一个人,中间确实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因为日本的南北线和东西线完全是两条不同的地铁,我先坐的是东西线,到了王子站换乘,却死活找不到南北线,在地铁站里里外外找了20分钟才找到。好几次,我按照指示牌走,走着走着,提示没有了,所以我又开始找指示牌之类的东西,找着找着,完全被搞晕了,我找了好几个东西线的入口,就是没有南北线。为了扳回自己的方向感,我重新找回到出站口,深呼吸,冷静,然后一点点地摸索,判断,果然可以了,该死的南北线,其实就在三百米外,也不算十分隐蔽,但我就是被戏弄了。我觉得已经搞清楚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又犯了同样的毛病,出了南北线,又找不到东西线,我总觉得不是我两个小时前战斗的地方,再看一眼,又觉得好像就是这里。我折腾了十几分钟,步入正轨,断定下次绝对不会再犯错误,但事实是,隔了半个月我再次换乘王子站,还是迷路了。我开始相信我和王子站犯冲,我们不合适(这是我几个月后修改整理日记,添的后话)。
饭田桥吃完饭出来,蒙蒙的雨季中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大概快一个小时,又回到了地铁口附近,重回那个斜坡,是我来吃饭时走的线路。走了一会儿,找了一个咖啡馆,点了牛奶咖啡,很甜,奶味重,咖啡味很淡。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小说《船的城市》的创作,拿出本子和笔,心不在焉地构思了一会儿。其实,写的时候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记录了一些碎感。写着写着,尿意来了。我看这咖啡馆里面没有卫生间,就离开,打开了导航找卫生间。
走了几百米,到了一个小小的公园里面,这个公园的卫生间让我瞬间想到今年刚看的日本电影《完美日子》中男主人公打扫的那些卫生间,我想说不定某一天,我真会在这个男主人公打扫的卫生间里呢。或者我专门去找这些卫生间,去上一次厕所也行啊。公园中间是一些儿童娱乐设施,有一个大铁球一样的水泥建筑,上面还有一些歪七扭八的洞穴。几个日本小学生在一个水龙头底下玩水,每隔几秒,一股强有力的水就会从龙头里面喷出来。他们就在等这股水,比试躲避反应能力。这些孩子的肢体语言拘谨,几乎小心翼翼,说话也没有大声,笑得也很轻微,很含蓄。而他们的笑声和说话声似乎限制了他们的身体,所以他们玩耍也是一种轻微的玩耍。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尽兴,但好像是尽兴了。我看着他们,想女儿了。
离开公园,不觉间来到一条很安静却特别漂亮的小街道。小街空荡荡,有几家很安静的饭店,有两个居酒屋,其中一家门前的花草树木,搭配得特别养眼,我拍了照片。能看见屋里一个老夫人,在佝偻着腰忙着手里的活儿,显然他们营业的时间还没有到。这条小街并不长,两三百米吧,到了更大的一条有斜坡的街上,顺着斜坡往下慢慢走,再次回到了熟悉的那条街。似乎这里最繁华的就只这一条街道了,食肆特别多,仅拉面馆就有几十家。这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我在每一个面馆前都端详它们的招牌广告,权衡一番,然后离开。快到地铁站口,总算下定决心,进入了一家面馆。进去之前,我想到了《孤独的美食家》里面的那个日本男人。我也感染了那个男人挑拣饭店犹豫不决的毛病。花了1900日元,在门口的点饭机上点了札幌豚骨拉面,但很不好吃,很咸,猪肉还有一股怪味。我首先排除了不新鲜这一可能,不至于这么严重,应该是他们腌制后的一种口味吧,但我真吃不习惯。
再次从浦河北地铁口出来,在一家超市买了面包,牛奶,买了几包零食和几罐啤酒,一盒耳挂咖啡。
我正在看《东京八景》,这是太宰治的作品。太宰治的作品我是读过的,比如在国内畅销的《人间失格》,还有《斜阳》。他多次自杀未遂。读他的简介,我很纳闷,更感到好奇,是什么样的自杀让他多次都没有成功呢?他是怎么自杀的?我很想知道这个。
7月13日
早晨六点去洗衣服。洗衣房有三台洗衣机,分两种,一种干洗,还有两台水洗。有两台烘干机。另一边,是个晾衣服用的支架。一个人也没有。我的老毛病又犯了,非常纠结洗衣机到底干不干净,我会不会染上什么传染病?因为这里有印度人、马来人、美国人,有非洲人、欧洲人,当然还有中国人。这么多国际人士,也肯定带着国际病菌,而我是个免疫力低下的人。我看着洗衣机,立刻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在胃里面鼓了起来。我赶紧出去了。我在房间里抽了一根烟,权衡利弊,觉得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洗衣服的,而我又很懒,不可能像以前在牧区那样手洗,而且那时候也不是我动手,是阿姐或阿妈洗的。所以我不可能在浴池里手洗衣服,那是不可能的。我在网上看,有一种便捷式的洗衣机,很小,一次只能洗一两件衣服,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玩意不可信,能洗干净吗?
后来,我妥协了。用了洗衣机也用了烘干机。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好多了,我越用越顺手,还在洗衣房里交了朋友。
傍晚,外面天气特别好,五六点钟的阳光明媚,这在梅雨季节的东京应该是很少见的吧?我一边走在去吃饭的路上,一边翻动手机。六七个来自国内的电话我都没接,我没接的原因是所有这些号码都没有标注,都是一连串的数字,我觉得都不是认识的人打来的。而且这半年来我已经养成了不怎么接陌生电话的习惯,因为百分之八九十的陌生号码都是找我有事儿。而我讨厌别人找我有事儿,我正在努力完成我目前为止最长的一部小说,却怎么也完不成,这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我接了陌生的电话号码答应了一些推脱不掉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耽误的,我觉得这是事实。
在一家小餐厅吃完饭出来,走了几步,看见一家居酒屋,名字叫大阪のじゃんじゃん,我走了进去,在菜单上看了两分钟,点了三种啤酒。我要犒劳自己。犒劳自己整整一天的辛苦工作。从早晨一睁开眼,就在想工作。洗衣服的时候在想,喝牛奶吃面包的时候在想,煮咖啡的时候在想,真正坐下来的时候,几乎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写作状态,在这个小宿舍红色的靠背椅上坐了8个小时。其间只站起来几次,两次倒咖啡,三次上厕所,一次做了25个俯卧撑,还有一次起来吃药。我的耳鸣越来越厉害,需要不停地吃药来聊胜于无的缓解。
这是我来日本的第三天,已经进入了创作,接着写我的长篇小说《船的城市》。我写第28章。《船的城市》马上要进入30万字了,值得庆贺。可我总感觉这部小说中间有很多地方遗留了太多空白需要去填充。填充的不仅仅是内容,更多的是我的心血。一想到我很有可能要重写一遍这部小说,我的脊椎都软了。
居酒屋里面还有三个人,两个老头聊得很开心,都穿着马甲,这点倒是和中国老头一样的爱好。另外一个年轻的女郎,眼睫毛极长,脸上光洁如玉,没有一点瑕疵,精致得不像话。我偷看了两眼,又两眼。倒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感慨,这样的脸是天生的吗?还是整容过的呢?还是可怕的化妆技术?完全看不出有过化妆的痕迹。不过,眼睫毛和眼睛肯定是化妆了的。我再看一眼,就放弃了研究,像我这种对化妆领域一无所知的笨蛋,还是不要在这里费脑筋了。啤酒端来,很淡。但不影响我喝酒的心情,此时此刻,我完成了一天高强度的写作,在完全放松的心情下,让我喝白开水,我也会喝得津津有味。
我到现在还没有买到拖鞋,下午,给天一妹妹发信息,说我没有拖鞋。她说15号我们见面的时候,会给我带过来。我们约15号中午见面,一起吃饭,然后去“东京近代美术馆”,去看画展。为此我下载了一个App,就是专门介绍各地展览馆的一个App。莫奈的一个画展在东京某个地方,会一直展览。改天可以去一下。
从居酒屋出来,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我没有带伞,顶着雨水,走在一条已经十分幽静的路上。我看见一对情侣,在街边拥抱,也许在接吻,我没好意思细看,绕开了。
全世界最可爱的人,都在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