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是我国著名学者、新中国美术史学奠基人王逊先生诞辰110周年。为纪念这位开创了中国现代形态美术史学科的一代宗师,3月1日,以“从蔡元培到王逊——现代中国的美育理想”为主题的讲座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学津堂举行。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王浩现场讲述了自20世纪初现代意义的美术史学传入中国、在蔡元培先生“以美育代宗教”思想引领下,经过几代学人努力,逐步发展为我国自主知识体系和独立学科的艰辛历程,揭示了作为现代中国美育理想的美术史学的发展脉络和深远影响,以及在今天回望这一历史的重要意义。


“从蔡元培到王逊——现代中国的美育理想”活动现场(主办方供图)。

王逊是著名美术史家、美术理论家,中国现代高等美术史教育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他在社会激变中转益多师,选择经由文学、哲学、美学、历史,直至专治中国美术史的学术道路。然而因政治磨难与历史遮蔽,其贡献长期被忽视,甚至对于许多美术史学子来说,王逊都是位“熟悉的陌生人”。今年1月,由王涵口述、中央美术学院青年教师段牛斗与王瑀整理的学术评传《上水船:王逊与现代中国的艺术理想》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这部作品以30余年的史料辑佚为基础,全面展现了新中国美术史学从初创到体系化构建的过程,通过王逊的学术人生,折射出20世纪现代中国艺术理想的宝贵遗产。

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

活动现场,王浩从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思想讲起。作为新中国美术史学的奠基人,新文化运动和现代美术史学的引路人,蔡元培的美育主张,首先主张人是一个有机整体,不能偏废育,但他觉得美育有特别的意义,被忽略了,所以特别提出来。对他来说,美育属于“超逸政治之教育”。教育手段、方法和实施属于两个领域,一个隶属于政治,一个是超逸政治的。美育不是一个简单的词,不能搞成思政教育,超逸政治以及相关的意识形态,这点是值得注意的基本认知。


《觉醒年代》(2021)剧照。

王浩表示,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跟他对宗教的理解也是密切相关的。在蔡元培看来,与其让感情在宗教的活动当中受到迷信因素的导引,产生不好的结果,不如让感情本身得到自己应有的发展。“应有的发展是什么样?在哪儿发展?在艺术里头,在审美活动中,这就是美育要干的事。美育的出现是一个趋势,美育一旦出现以后,加上原来的科学,包括人对道德根基的反思和反省,宗教被取代了。宗教不单单是被美育取代,而是被整个人类的文化、文明抛弃,这是蔡元培的看法。”而这正是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由来。

那么,美育如何实施呢?怎么作用于人?王浩进一步解释,一个人从生到死都要受教育,包括受美育。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三方面,蔡元培说得很具体,“从胎教开始,从幼儿家庭教育熏陶开始,到进幼儿园、进普通教育、基础教育、小学、中学……他特别强调,美育不单单跟美术、文学、舞蹈、唱歌有关。所有其他的教育,都可以渗透进美育的精神。美育的精神是一种什么精神?其实就是让大家产生兴趣……知识不是板板正正、死记硬背、灌输……从家庭到学校到社会教育,专门的人专门从事文学、音乐、舞蹈、美术,不从事这个专业,受熏陶对你这个人也有利,这是在学校里的。离开学校这个人谋生就业,在社会上还要继续接受美育的作用,这些作用要通过一些机构:美术馆、博物馆、展览、剧院,甚至动物园、植物园,人居住的环境的美化。最后真的是讲到死,到坟墓,坟地怎么设置、规划,从生讲到死,这是关于美育的实施。”


《先生》(2012)剧照。

跟美育有关的学术支撑,主要是美学、艺术史或者美术史。在这里,王浩讲到了西方美术学的引入。“现代意义的美术史从西方来,被译介过来,参照这些译介,让中国人书写自己的艺术史。”王浩提到,在上世纪上半叶,“中国人自己写的美术史,一类吸收了一些西方的因素,但旧的书画学因素还很重;第二类是尽量脱离书学、画学的框架,在研究方法上应用风格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方法,包括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法来研究中国艺术史。……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美术史的研究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蔡元培、叶瀚、黄宾虹,有新有旧,或者以新为主,以旧为主;第二代人像滕固、胡蛮、郑昶,这些人自觉用西方的框架整合自己传统的美术资源,写中国的美术史。王逊属于第三代……王逊的中国美术史研究至少是在前两代人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

“王逊的美术史明确从玉石开始,然后是彩陶、青铜器,讲美术的起源,玉石是最早的工艺。今天谈的主题是美育理想,王逊的美育理想在这儿也有明确的表述,一切艺术趋向美育。同时代人,尤其是新儒家学者,特别关注所谓中国艺术精神,其实就是讲中国艺术的境界,宗白华、徐复观、方东美都讨论这些话题,王逊的主张受他们影响,也是一种回应。玉在这里不是一种东西,其实代表着一种境界——美玉的境界也是中国其他门类艺术追求的境界,既优美又崇高,光润温良如玉;也是一种道德理想。”王浩说,“艺术与道德在中国古代是相关的,这也是回应康德。王逊的文章显然有中国儒家影响的痕迹,也有康德影响的痕迹。”

我们为什么要学习美术史?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工艺美术承担着双重使命:既服务经济建设,又修复战争创伤、塑造文化认同。1950年代初,王逊在推动景泰蓝工艺改造过程中总结出“好看、好用、省工、省料”的设计原则,将传统工艺从“乾隆式繁琐”转向简洁实用,既保留民族风格,又赋予其现代生命力。这一实践不仅创造了外汇收入,更成为新中国工艺美术发展的范本。

《上水船:王逊与现代中国的艺术理想》一书中特别还原了1953年“全国民间美术工艺品展览会”的历史细节,这一展览因前期调查发现了大量濒临失传的技艺、对民间工艺生态实现了全面摸底,并通过展览前后将这些技艺整合为“文化生产力”,而被视为新中国工艺美术事业的关键起点。王逊作为展览筹备与宣传的核心成员,参与了工艺调查、展品挑选、编订展品目录及说明书等。这些实践不仅推动了新中国工艺美术的发展,也成为他学术思想体系的重要源泉。


《上水船:王逊与现代中国的艺术理想》,王涵 口述,段牛斗 王瑀 整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1月版。

也正因为此,《上水船:王逊与现代中国的艺术理想》的出版本身便始于一场“抢救性”行动。这场史料抢救背后,是王涵三十余年的辑佚孤旅。自1980年代起,他从王逊身后“片纸无存”的绝境出发,于旧书市、档案馆、故纸堆,泛黄报刊、残缺手稿、会议记录中辑佚出约三百万字王逊遗著,编纂成《王逊文集》《王逊年谱》等六部著作,近乎“美术史的考古学”。

中国美术的两大传统,士大夫美术和工匠美术在今天看来好像没什么,但王浩表示,回归到历史之中,如果有中国传统美术史,一定是书学、画学。但王逊认为,书画不足以代表中国美术的全部,只是士大夫美术的传统,还有工匠美术——即今天我们所谓工艺美术、民间美术。

进入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王逊生命最后的时刻不断在修订教材,“清华的展览可以见到他的手稿。正式出版的有两种:一种是《中国美术史》,(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前些年王逊先生的学生薄松年做了校注,1950年的讲义。还有以(上世纪)60年代的讲义为基础,王涵先生整理的。王涵是《上水船:王逊与现代中国的艺术理想》的作者,也是王逊的侄子。这两个本子代表了王逊教材建设的成就。”

回归到美育理想这一主题,王浩认为,这个理想是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几代人的理想,具体到每个人身上的表述不一样,每个人也有自己的一些特别理念。而对于王逊来说,这个理想就是创造新美术。这种新美术是晚清民国以来新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也是王逊在教育手稿中一再提到的,我们为什么要学习美术史?

“这个问题很重要。做美术史的人要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对王逊先生的师长辈的人来说,这是很自觉的问题,摆在首要位置。我要干什么?建立、创造新美术,新文化……新文化运动是一场启蒙运动,要建立一个新文化,要让人成为一个新人,要服务于新中国……对王逊来说,建立新文化当中的一部分,就是创造新美术。新美术对他个人来说,就是呼应启蒙以及新启蒙。”对此,王浩总结说,从蔡元培到王逊这一批人,他们有共同的创造——新文化……王逊建立新美术,他的老师冯友兰要建立一种新哲学……从学理研究结合现实搞美育,王逊是代表人物,往前追,至少可以追到新文化运动蔡元培这儿。这个理想是王逊个人的,也有历史性和共同性,是他个人的学术理想和人生理想,也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理想……我认为,今天还应该继续做他们还没有做的更多工作。”

记者/何安安

编辑/罗东

校对/柳宝庆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