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地方志里的苏东坡
刘友洪
如果说,历史是一面镜子,那么,地方志就是这面镜子的镜面。透过镜面,五彩斑斓的过往就让今人得见。譬如,翻看眉山地方志,苏东坡及其有关的人和事,就像播放幻灯片般呈现在眼前。
俯瞰三苏祠(王澄琳 摄,图源:人民网四川频道)
自壬寅年始,我牵头编撰《苏轼在眉山》一书。由于前人如汗牛充栋的著作中,关于苏东坡“在眉山”这一段,都比较概略。因此,为广泛收集资料,我与同事杨文、刘竹先后查阅了《眉州属志》,以及所属区县明清以来的县志。透过那或新或旧的纸面,一粒粒文字铺成一条长长的甬道;我仿佛看到,在甬道的那端,苏东坡款款向我们走来。
眉山三苏祠(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打开清嘉庆版《眉州属志》,“三苏”父子无疑是出现频次最高的词汇:卷二“地理志·古迹”,三苏故宅、小桃源、瑞莲池、老翁井、远景楼、宋大池院题院、上岩、中岩等遗址遗迹,赫然在目;卷二“冢墓”,有苏洵墓;卷九“风土志·礼俗”,“吾州之俗,近古者有三,士大夫贵经术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苏轼《眉州远景楼记》),概括眉州风俗之精要,七百多年过去了,仍无人超越苏东坡:卷十“选举志·进士”,苏轼、苏辙兄弟双双登榜;卷十一“士女志”之“乡贤”和“赠谥”,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同列榜上;卷十二“艺文志·翰”,收录《孝宗苏轼文集赞并序》《赠苏轼太师敕》,文中,孝宗皇帝发出了“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的悲叹;也是在卷十二“列传”栏,收录《宋史》中《苏洵传》《苏轼传》《苏辙传》全文;卷十四“艺文志·文”,收录欧阳修、曾巩、黄庭坚等撰写“三苏”的文章,收录苏洵文章七篇、苏轼文章十九篇;同在该卷“诗”目中,收录梅尧臣、欧阳修、唐庚等为“三苏”所作的诗,收录苏洵诗二首、苏轼诗三十四首、苏辙诗十四首;卷十九“艺文志·杂纪”,收载有关三苏的记录达五十多条……阅读这些记载,我心生感念。我甚至觉得,可能是“三苏”担心我等后生偷懒吧,便在地方志里满大街奔跑,原本那干瘪枯燥的书页,也就变得丰腴饱满起来了。
眉山三苏祠苏东坡盘陀像(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在地方志中,有一根线索,牵起它,挂在上面的风铃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根线索,就是历朝历代对三苏遗址遗迹的重视和保护。以清嘉庆版《眉州属志》为例,不管是明代翰林余承勋《眉山苏氏祀田记》《修复老泉先生坟祠记》、参议赵渊《三苏先生祠记》,还是清代朱嘉徵《三苏祠记》、蔡毓荣《重建三苏祠堂记》和戴伊任《重修苏祠置买祀田碑记》《重修老泉先生墓记》,都是记述地方执政不畏艰难,想方设法恢复维护有关“三苏”遗址遗迹的故事;有时有的地方甚至已成一片废墟,但这些有识之士也不放弃。可以这样设想,自明代洪武年间,改三苏故宅为纪念祠堂以来,曾屡次修建,也数度荒芜。如果不是他们及时修缮,那么恐怕今天我们就只能望“纸”兴叹了。所以隔着纸张,我都能感受得到作者满满的赞。
徜徉在地方志中,时不时有色彩斑斓的珍珠自书本深处泛起,那是关于“三苏”的逸闻趣事,同样叫人爱不释手。
眉山三苏祠苏洵像(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在《眉州属志》和《丹棱县志》中,都有关于唐庚的记载。这位与苏东坡同时代的晚辈,要比东坡小35岁。在我过去的阅读中,我隐约记得,唐庚与苏东坡是见过面的,大约是在绍圣期间。苏东坡对这位来自家乡眉州丹棱的青年,自是厚爱有加。在清光绪版《丹棱县志》里,我找到了唐庚关于此次见面的记载:“东坡赴定武,过京师,馆于城外一园子中。余时年十八,谒之,问余观甚书,余云:‘方读《晋书》。’卒问其中有甚好亭子名,余茫然失对。始悟前辈观书,用意盖如此。”我的理解,此次见面,唐庚大约领略了苏东坡“八面受敌读书法”的威力。
东坡在定州任上不到半年,即贬英州,途中再贬惠州。作为东坡同乡的唐庚,作《闻东坡贬惠州》诗:“元气脱形骸,运回天地外。东坡未离人,岂比元气大。天地不能容,伸舒辄有碍。低头不得仰,闭口焉敢咳?东坡坦率老,局促固难耐。何当与道俱,逍遥天地外。”其时正是元祐重臣遭受打击的时期,许多人都避之不及,而唐庚却能以诗寄情,这就远远超越了一般同乡的意义。若干年后,才华横溢的唐庚亦被贬惠州。故而后世,把唐庚誉为“小东坡”。
眉山三苏祠苏轼像(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又比如田锡。他可比苏东坡要大96岁,也就是说,田锡去世时苏洵还没出生呢,就更别说苏东坡了。就是这么一个古人,却对东坡的人格养成影响很大,东坡赞其为“古之遗直”。
清嘉庆版《眉州属志·选举志》中,将田锡列为眉州进士第一人。我当时就疑惑了,苏东坡那个年代,洪雅属嘉州而非眉州,为什么眉州地志上,要列属于嘉州的田锡呢?
经查阅行政区划演变,得知,田锡是北宋初期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的进士。而洪雅划归嘉州,是淳化四年(公元993年)的事。换言之,田锡中进士之时,洪雅尚属眉州,故《眉州属志·选举志》进士榜将田锡列入,是符合史实的。
地方志中也有若干模糊,乃至讹误的地方。例如清嘉庆版《眉州属志·地理志·古迹》关于“小桃源”一条载:东坡诗“仿佛城南路,繁花扑石头”。查遍《苏东坡全集》,也找不到此诗。倒有苏辙《名·其三》诗类似:“仿佛城南路,繁香扑市桥。”又如,明嘉靖版《青神县志》载东坡所作《中岩尊者洞》诗:“额上明珠已露机,那堪佛圣放头低。洞门不是无人锁,这锁还需这锁题”;清嘉庆版《洪雅县志》载苏辙《登金釜观》诗:“道士白发尊,面黑岚气染。自言工方平,学道古有验。道成白日飞,人世不易定。后有阴长生,此地亦所占。并骑双龙翔,霞绶紫云襜。阳阳玉堂上,与世作丰稔。”以上两首诗,在苏学权威曾枣庄、舒大刚主编的《三苏全书》中,亦无收录。对此,《三苏年谱》的作者孔凡礼先生认为,“疑为后人伪托”。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查阅地方志的兴趣。
眉山三苏祠苏辙像(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明嘉靖版《青神县志》载有:“县东十里有三岩山,下岩则负岩瞰江,称禅林第一关。东坡至下岩题名(子瞻、子由与侃师至此,院僧以路恶见止,不知仆之所历,在百倍于此者矣。丁未正月二十日书)。”其实这个记载与史实是有出入的。只要查一查《三苏年谱》便知,苏轼、苏辙扶苏洵和王弗灵柩,于上年十二月才进入三峡,“丁未正月”怎么就到达了位于岷江中游的中岩寺呢?这可是千里之遥,且逆水行舟,还要经过浪高滩急的三峡,要在短时间内走这么远的水路,依当时的交通工具根本不可能。经考证,苏轼所题乃重庆云安下岩。故苏学权威孔凡礼认为:“眉州青神县亦有下岩……然无寺,同上书系苏轼之文于青神,非也。”他对明嘉靖版《青神县志》的这段记载,予以否定。
地方志中也有遗憾。“彭山”县志中,就没有关于“三苏”的记载。我相信,喜爱游学的“三苏”,是去过彭山的。且不说汉朝时的犍为郡,置郡就在武阳(即彭山县,今为眉山市彭山区),那是眉山的最早建制所在;单说“李白读书台”“范镇读书台”,离眉山不远处的邻县就有先贤足迹,这对求知欲旺盛的“三苏”讲,应该是有巨大吸引力的。
还有,苏洵与程夫人,以及王弗的归葬地,如今被称为“苏坟山”的地方,尽管现在属东坡区富牛镇,但在苏东坡那个年代,却为武阳县安镇乡可龙里。这在明清以来的《彭山县志》里,并无记载。
成都浣花溪公园内的三苏塑像(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仁寿”县志中,亦无关于“三苏”的记载。其实,在《东坡志林》里,苏轼有篇《蜀盐说》(又名《筒井用水鞴法》),文中说:“蜀去海远,取盐于井,陵州井最古。”陵州,就是现在的仁寿县。而我们查阅的清乾隆版和嘉庆版《仁寿县志》均未收录此文,这也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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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刘友洪(眉山市政协)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