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老屋的院子里,踩碎了满地的月光。大哥正踮着脚往房梁上挂灯泡,三弟蹲在门槛边用竹扫帚扫灰,扬起的灰尘在光晕里乱飞。墙角的老枣树还在,树皮裂开的纹路像母亲当年纳鞋底的针脚。

二十四年零七个月前,我就是从这个院子走出去的。那天我穿着借来的蓝的确良衬衫,怀里揣着岳父母给的改口费。前妻家在城郊开豆腐坊,媒人说他们家就一个闺女,招婿条件是孩子随母姓。我爹攥着旱烟杆蹲在门槛上,火星明灭了半宿,最后说:"去吧,老二。"

最初的日子倒也平顺。岳父母给我们在豆腐坊后面搭了两间砖房,我每天凌晨三点起来推磨,豆渣顺着石磨缝隙往下淌,像极了母亲熬的玉米糊糊。邻居们都夸我勤快,说老王家的二小子比亲儿子还孝顺。直到有天我在菜市场撞见小学同学,他拍着我肩膀笑:"哟,赘婿大人,今天又给丈人丈母进货啊?"

父亲病重那年,我正在省城工地扛水泥。三弟后来告诉我,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念叨:"别告诉老二,他在那边不容易。"等我接到消息赶回家,灵堂已经搭好了。前妻站在院门口说:"你穿这一身孝服回去,让人看见算怎么回事?"我就那么穿着沾着水泥灰的工服,跪在爹的棺材前,膝盖底下的青砖硌得生疼。

拆迁公告贴出来那天,岳父母把户口本锁进了铁皮柜。前妻开始早出晚归,头发剪得比男人还短,说话带着一股子水泥搅拌机的轰鸣。有天晚上她醉醺醺地回来,把房产证拍在我脸上:"你以为这房子有你一份?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

儿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晚,我们在饭桌上摊开了离婚协议。岳父母在里屋看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前妻把存折推过来时,手指上还沾着做豆腐的石膏粉。"这是你这些年的辛苦钱,"她说,"房子是婚前财产,你别惦记。"



我背着蛇皮袋回到村口时,夕阳正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大哥在村头小卖部给我打电话:"老二你站着别动,我和老三这就过去。"远远看见两个身影跑过来,一个穿着褪色的蓝工装,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那是我们兄弟三个小时候过年才能穿上的新衣裳。

现在三弟在给我收拾西屋,大哥从灶房端来一碗热汤面。"妈走的时候说,"大哥抹了把脸,"老房子要留着,等你们兄弟回来。"我望着窗外的枣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清晨,母亲塞给我一包煮熟的鸡蛋,说:"在人家要争气,累了就回家。"

后来有人问我后不后悔,我总说:"人活一世,像树一样,根扎在哪里,风就往哪边倒。可要是连个扎根的地方都没了,那风往哪儿吹都是流浪。"如今我在县城工地看门,每月给大哥寄些钱修缮老屋。等退休了,就回来种种地,养养鸡,听枣树在风里沙沙响。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