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中国文明起源、中华文明探源和文明化进程一直是学术界的热点课题，是通过考古学重建中国历史的重要支点。文明概念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发展、不断变迁的范畴，学术界对此做了大量探索并不断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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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文明”意识
“文明”一词在中国古籍中早已出现。《尚书·舜典》载：“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睿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这里的“文明”指美德、行为规范，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和一种很高的价值判断。
在西方，从古希腊开始，族群就有“文明的”与“野蛮的”分野。希腊人关于我者和他者、文明与野蛮的观念，在公元前480—前479年的第二次希波战争中，随着希腊人的胜利而固定下来。同时，还产生了城邦观念，内陆的农耕地区是城市的基础。希腊人自视为“文明的”群体，拥有历史意识、农业、城邦，并具有礼遇妇女等品质。此外，还包括共同的宗教与仪式，以及属于同一种族的认同和明确的种族语言。此后几千年里，在“文明的”城邦中，农村与城市携手并进。
文化与栽培作物的农耕有关，它是人类从自然中得到的东西，进而又使人类超出自然。在这一进程中，人类进入城市生活，出现劳动分工，形成祭司阶层，并孕育出了艺术和科学。随后，文字也出现了，这是对口头交流这种占支配地位的交流手段的补充。这些都是将“文明”人从“野蛮”人中凸显出来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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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欧洲的“文明”概念
“文明”一词作为学术术语，最早出现于18世纪后期，与欧洲的殖民扩张以及现代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出现有关。一般认为，法国重农学派经济学家米拉波侯爵于1756年出版的《人类之友》一书最早对“文明”做了界定。他提到的文明概念，首先，指国家管制、重视民法，而管制是民法中的关键因素，包含对暴力和武力的抑制，并使之服从于公共法制。推行公共法制有利于扩大贸易和商业，需要有一个稳定的政府和对私有财产的保护措施。其次，得体的行为举止（即礼貌）在城市中受到推崇，妇女扮演的角色越发重要。文明作为一种社会结构形式，将社会成员联结在一起，社交和礼貌就成了文明的核心要素。最后，宗教是文明的主要源泉，因为宗教约束人的行为，使之变得温和。这里的“文明”包括一种特定的社会交往形式，推崇不断增长的人口、自由和公正。
文明概念诞生于变革的社会意识中，形成于人类渴望觉醒、渴望完全理解自身的情怀中。不同国家和地区对“文明”一词的理解差别很大，对文明的不同理解也传入了中国，但中国总体上延续了古代中国对“文明”非常肯定的价值判断。如何实证中国的古代文明、重建中国的文明历程、探讨中国文明的特色，就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热点课题。中国的文明探源既是对中国古代文明的反思、对西方文明的回应和对现代文明的认知，也是中国现代化过程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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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社会发展阶段的“文明”
不同地区都有对古代历史发展阶段的建构。比如，古希腊诗人赫西奥德在《工作与时日》这部长诗中，设想人类经历过五个时代；中国古代对社会发展的阶段性曾经有很多讨论，例如《礼记·礼运》引用孔子的话，将社会发展划分为大同与小康两个阶段。
近代以来，学术界从各种角度对人类社会的历史阶段或者发展阶段进行过探索。米拉波侯爵用“文明”指代一个文雅、有教养、举止得当、具有美德的社会群体，这种说法很快风靡欧洲，成为启蒙思想中的常用词。文明的宗教基础逐渐瓦解，变得日益世俗化，成为“理性的典范”。文明也就成为进步观念的组成部分，表示人类从蒙昧到野蛮再到文明这一进程的最后阶段。美国人类学家路易斯·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根据对北美印第安人易洛魁部落的研究，进一步充实了蒙昧、野蛮、文明三阶段学说。
恩格斯指出，氏族制度“被分工及其后果即社会之分裂为阶级所炸毁。它被国家代替了”。他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以“设防城市”的“城墙”“城楼”“城壕”的出现作为进入“文明时代”的标志，并提出了国家在氏族制度废墟上兴起的三种主要形式——雅典、罗马和德意志，系统阐述了历史唯物论。
20世纪以来，又有一些学者提出了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方案。其中，以美国人类学家埃尔曼·塞维斯将人类历史划分为游群、部落、酋邦、国家这一方案的影响最为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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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视角下的“文明”
考古学作为启蒙运动的产物，找到了探索古代文明的科学路径。学者们从不同理论取向出发，提出了判断文明起源的不同标准，一系列古代文明被揭示出来。其中，英国学者戈登·柴尔德提出的关于文明的十项标准是较早的成果。
考古学家夏鼐提出，“文明”一词指“一个社会已由氏族制度解体而进入有了国家组织的阶级社会的阶段”。在这种社会中，除了政治组织上的国家以外，已有城市成为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活动的中心；它们一般都已经发明文字和能够利用文字作记载，并且都已知道冶炼金属；“文明的这些标志中以文字最为重要”。考古学家苏秉琦提出了文明起源的三历程，即古文化、古城、古国；中国国家发展阶段的三部曲，即古国、方国、帝国；发展模式的三类型，即原生型、次生型与续生型。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提出了进入文明社会的标准：一是生产发展，人口增加，发展出集约化农业，出现最初的城邑；二是社会分工、阶层分化不断加剧，甚至出现阶级，形成私有制；三是权力不断强化，出现王权和国家，形成道德、法律、规范、祖先崇拜等宗教意识。气候等环境因素的变化、土地等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也是文明起源的重要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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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进不同文明交流互鉴
关于文明范畴，可以分为古典文明意识、近代文明概念和现代文明内涵三个阶段。现代文明是现代化的结果，是现代社会文化成就的整体体现。
文明与文化是密切相关的两个概念。文化指特定社会的生活方式和各方面成就，强调不同社会、不同族群的特色，反映特定社会或特定族群的自我意识。文明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强调的是不同文明之间的互动与互渗、不同文明的共性和时代性、不同族群共同的自我意识。
中国作为延续性很强的古老文明，近代遭遇西方文明的强势影响，产生了巨大的文化危机。中华文明探源既要廓清文明概念的内涵及其分化与演变，重建中国社会复杂化过程及文明形成的关键节点等学术课题，更要在现代化进程中凸显中华文明特色，增强民族自信，促进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促成文明交融，引领古老文明完成现代化，融入现代文明。
现代化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概念。有的古老文明在现代化道路上，比较乐于接受现代文明的技术成果和经济成就，而排斥现代文明意识和现代社会组织，将本土文明与现代文明对立起来，抵制整体的现代化，这注定是行不通的。现代化的过程，必然涉及不同文明的接触、博弈、互渗和交融，从而形成具有普遍内涵的、全球性的文明新形态。
（作者系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