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素材/韩世忠,文字整理/伊河生活】

在人们的心目中,军营大多是绿色的世界,郁郁葱葱,可57年前我当兵的那个地



方,不仅没有绿色,而且缺氧寒冷,但那里却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青春岁月。

而我和战友们就是在那个地方,度过了青春记忆里难忘的5年,至今我还在享受着当兵的红利。

1969年12月19日,在父母和同学们的陪伴下,我和500多名新兵从家乡湟源登上开往成都的列车,开启了我通向部队的旅程。

接兵干部十分新奇地看着我,因为我别的新兵同志不一样,我手里有一本地图册,我从家乡湟源登上列车后,地图就摊开放在我的腿上,火车沿途经过的地方,我都会用铅笔标上。

接我的张连长笑笑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我这张地图的来历。

12月19日这一天,在湟源火车站前小广场上,我们背着背包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即将出发时,前来送行的二姑把一本地图册塞到我手里说,你当兵的地方那么远,拿本地图最起码知道方向,而这一幕恰好被旁边的接兵干部张连长看到。

一个星期前,张连长到我家进行家访,二姑听说我体检合格部队同志来家访,她和二姑父都跑到我家看我。我家弟兄5个,从小二姑就偏亲我,上学期间我还经常在她家吃住,因此我当兵这事,在县城新华书店上班的二姑格外惦记。

因此,在我们坐着火车离开家乡时,二姑特意给我送本地图册,二姑还和张连长说了这事,张连长笑笑,点头同意了。

我们在成都转车去西宁,我们沿着成都、宝鸡、兰州、西宁、湟源这条线,竟走走停停走了5天,刚出成都时我还在地图上标注,可后来,我却很少再打开地图了。我发现中国太大,从成都到宝鸡我们就走了3天3夜,这3天3夜里,一共到车站上吃了4次饭,其它时间都在闷罐车厢里吃面包,有时就连上厕所也在车厢里,我早已没有了标注地图的浪漫。

征兵时接兵首长说是兰州军区空军来征兵的,我们以为部队就在兰州,火车在经过了5天后到了兰州后,我们没有下车的意思,火车继续往西北方向开。闷罐车厢只有一层铁皮,车厢里十分寒冷,手都不敢挨车厢上的铁皮,到了晚上我们挤在一起取暖。

火车终于在第6天的傍晚时分停了,首长命令我们迅速整理好地板上的背包,在寒风呼啸的站台上,我们发现火车站比家乡的小多了,而且这里到处都是雪,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直响,刺骨的寒意透过缝隙提醒我们这里的寒冷。

我们在车站外面吃了一顿饭后,身上顿时有了热气,首长又命令我们上了站外的一长溜军用卡车,上车前,首长点名,我们按叫到名字的顺序登车,我们一批的老乡分开乘车上了不同的车辆。

半夜时分,拉我们的几台军车开进一个亮着灯的部队大门,一排平房前面已经有军人在等着我们,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们按照点名的顺序被领到了屋里。屋里



很暖和,有一排排的大通铺,看到床铺我意识到终于到部队了,班长招呼我们迅速打开背包,洗漱上厕所后抓紧时间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床号响了我们迅速起床,走出屋外发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停放着施工的车辆,还有盖一半的房子,班长说这里是空军机场,不过都还在建设中,大家以后可以看到机场的全貌。

饭后第一件事就是领皮大衣,但是我发现战友领到的大衣有新有旧。我前面的一个战友领到了一件崭新的皮大衣,高兴地跳了起来,确实,新的皮大衣毛是洁白的,看着舒服,穿着也舒服,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沉的。

很不幸,我却领到了一件旧的皮大衣。班长给我们解释,这大衣是部队装备,无所谓新与旧,发给你们是让你们穿着不冷,等你们退伍离开这里时是统一要上交的。听到班长这样说,我心里才好受些,毕竟,谁也想要新皮大衣。

然而,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们正在宿舍给家里写信,突然来了一个老兵,说他是班长的老乡,他来后问谁的皮大衣是新的,还说换给他之后,以后会在部队上帮助我们当班长,有个领到新大衣的新兵似乎被他说动了。

等这名新战友把自己领到的新大衣拿给老兵看的时候,班长却突然回来了。他一看情况不对,就对那个老兵说,兄弟,你要换就去别的班换,你这么搞,让我会很难堪的,说着,就一把抢过了大衣,塞给新战友,那个老兵脸色很不好看,掉头就离开了。

班长对我们说,以后谁再来换你们的大衣、棉鞋之类的,坚决不能换……这之后,我就没再看到有人来换新战友的被装了。

新兵训练开始了,我感到的最大敌人不是训练强度,而是冷,这种冷是我在老家荣昌所没有感受过的。荣昌这个季节的气温在10度左右,可我们部队所在的山区,气温低到零下15度以上。

班长很关心我们,要求我们把发的被装,秋衣秋裤、绒衣绒裤、棉衣棉裤,大头靴都穿到身上,如果外出训练或者站岗,还要穿上皮大衣,再加上训练时的武器装备,少说也有五、六下斤。我们这个地方属于高原地区,海拔在3500米以上,穿戴这么多东西,不要说跑步,就是走路也累得气喘。

然而,我们在新兵连首长和班长的带领下,圆满完成了新兵训练,来年3月底,我分到了场区警卫连。

作为一个建设中的机场,除了跑道和指挥通信大楼基本完成施工外,其他的还大都处于施工期间。我们警卫连不执勤的战士,经常被抽去参加工程施工。

8月份的一天,我们连不执勤的80多名干部战士,参加油库和航材库等基础设施旁边的道路施工。

这个季节的湟源是一年当中气温最适宜的时候,但在浇筑混凝土基础的时候,要求24小时连续施工。工程建筑面积大,施工任务艰巨,我和战友们在工程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在施工地方坚持施工36个小时。我们是轮班战斗,人歇班机器不歇,浇筑、振捣、抹平……我们一个个都成了泥人。

36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

之后两年,我们还参加了场区周边围挡、警卫系统等工程的建设工作。艰苦条件下的工程建设,让我们领略了建设的不易,也锤炼了我们的艰苦奋斗的意志。三



十多年后,我们的一些战友曾回到机场,发现场区里的一些基础设施,还是我们当年完工的样子,看到那一幕大家都感到很亲切。

说来很奇怪,部队所在的地方绿色植被很少,种什么都种不活,但却非常适宜土豆生长。土豆每年五月下种,十月收获,种了都不用管。在场区的边边角角,我们都种上土豆。秋天收获的时候,土豆皮白,个头还很大,产量也高。

因此,我们吃得最多的是土豆,炊事班炒土豆、炖土豆、溜土豆片、酸辣土豆丝,一年四季土豆成了餐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到了后来,大家提意见了,炊事班就荫浓土豆泥,再配上酱,也别有滋味。可是,我后来退伍回到四川老家,最不愿意吃的就是土豆,一闻到土豆就想吐。

但是发现,在我们机场里不仅有服役二十多年的部队首长,也有当兵十多年的老兵。开始我不理解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他们为何能一如既往地坚守在这里这么久,后来我在参观机场荣誉展室时,看到了一代代空军战士驻守高原的思想根源,那就是忠诚使命,为国守国门。

我入伍后在机场一直当了5年兵,第一年兵津贴9元,第三年当的班长,第三年兵津贴是11元,再加上5元的超期服役补贴,一下子能拿到16元,到了第5年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了18元。当时,我二姑在老家县书店,工资不过28.5元,听到我当兵拿18元,他们都很羡慕。

然而,就在我当5年兵的时候,我却不得不退伍回到家乡。

起因是我在当第4年兵的时候,回家休假一个月,加上来回半个月的路途,我一共休了45天。在家期间,父母和二姑给我介绍了3个姑娘,最后我和在国营副食品商店上班的姑娘张秋霞处上了对象,我归队后我们通过写信交流感情。

没想到,这个张秋霞是个厉害的姑娘,她竟然利用假期一个人跑到湟源来看我,而且事先并没有告诉我,她一个人悄悄买票上了车。

然而,一个人的漫长旅途充满了风险,她从成都转乘火车后,越往西宁跑越感到荒凉,3天3夜后终于到西宁下了火车,而此时的她却早已被漫长的旅途磨没了想



到部队看我的那种冲动,她再也不想一个人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了,而是买了回程票坐车回去了。

她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写绝交信,说我一个人当兵在外,距离这么远,有啥事我也帮不上忙,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吧。

她的信寄了出来,可是就在这封信即将到部队时(路途要10天时间),我却奉命到西宁执行任务,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月,她在信到了部队,就放在我宿舍的床上。

等我完成任务回到机场,已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我看了来信,无奈地垂下了头。

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信,父母已经知道对象和我吹灯了,他们关切地问我,你在部队还要干多久,提不了干就回来吧,早点回来成个家,晚了连个媳妇也说不上……

对象的绝交信和父母的催退伍信,令我沉思了好几天,觉得自己已经当了5年高

原兵,为国家做了奉献,也到了该为自己考虑的时候,既然提干无望,我决定年底退伍。

退伍后,县劳动局考虑在我高原服役5年,当过班长,也立过三等功,符合优先安排的条件,当时给了三个分配单位让我挑选,我一眼就挑中了县建筑公司,因为在部队时我曾经干过制备砂浆、混凝土浇筑,还垒过多种墙。

当地人都知道,当时县建筑公司是县里唯一一个国营建筑公司,工资高,福利待遇也好。

参加工作以后,我发扬在部队时的优良传统,不怕苦也不怕脏,脏活累活都一样干,很快就赢得了公司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到公司的第三年我就当上了项目副经理,工资也由刚入职时的48元提高到60元。

有了工作,工资收入在当地也不低,很快我就和二姑介绍的县运输公司女职工闫林青处上了对象。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我们结婚时我原来的那个对象也来了,这时我才知道闫林青和张秋霞竟然还是亲戚,弄得我一度有点尴尬。

幸运的是我在建筑公司站稳了脚跟,考取了职业资格证书,多年后我还被任命为公司经理。

尽管退伍多年,但我一直对青藏高原深处那个空军机场的经历始终难以忘怀,那



里有我的青春记忆,而且我退伍后的工作,和在部队学到的密切相关。

苦难是一笔财富,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更懂得幸福的可贵!

生命里有一段当兵的岁月,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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