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若在,便是人间最美的春色》
甲辰年三月初七戌时三刻,檐角铁马摇碎清明雨。您褪下尘世这副旧皮囊时,海棠正把胭脂抹上西窗。五斗橱里锁着七分月色,妆奁匣中存着三更絮语,我数着青瓷碗底的年轮,忽见您从檀木箱底飘出半幅剪影。
您总说春衫要压三遍熏笼,此刻满地狼藉的绫罗却结着霜。那根银针还悬在绷架上,丝线穿过二十年晨昏,绣着您鬓角褪色的鸦青。我在暴雨中追逐空竹篮,看涟漪吞没您绣鞋的云纹,廊下纸灯笼忽然开口——原是您折的千羽鹤在衔着往事盘旋。
子夜铜漏滴破寂静时,您总爱用木梳丈量月光。而今断齿的犀角梳卡着白发,竟在镜中织出千丝万缕的星河。我抱着褪色的石榴裙奔向回廊,却见您把最后一声叹息系在檐铃上,惊醒了沉睡的二十四番花信。
卯时风起,您梳头用的素纱巾忽化作流云。案头黄杨木簪生出新芽,簪首雕的玉兰花蓦然绽放,花心里竟藏着您当年未说完的半阕《鹧鸪天》。原来您早把魂魄寄在万物间——春水煎茶时是氤氲的雾,捣衣砧响时是震颤的波,连我掌心的罗纹都蜿蜒着您指尖的温度。
寒食新火燃尽时,我终于读懂您最后的禅机。您将血肉拆解成二十四桥明月,骨骼化作姑苏城外钟声,连那抹永恒的微笑都融进了虎丘塔的斜影。暮色漫过白墙,忽见万千流萤自您旧衣褶中升起,方知落红成舟原是渡人过忘川的偈语。
庭前辛夷又著新雪,我捧着您焙的碧螺春轻笑。原来您不曾离去,只是化作了天地间最初与最后的春色——当东风解开山河的盘扣时,每一缕柳烟都是您临水梳妆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