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广玲
我的家乡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保留着原始的自然山林，尤其是春天来临，山林焕发生机，蕨菜也到了最鲜嫩的时节。
春天的雨，宛若经过竹筛精心过滤，细腻而清透。山野间仍带着一丝绒绒的寒意，而蕨芽已迫不及待地从松软的土中探出头来，紫褐色的尖端闪烁着生命的活力。此时的蕨菜，茎叶尚未舒展，蜷缩着，犹如襁褓中紧握的小拳头，静静地等待着山岚与晨露的温柔邂逅。
母亲总会垫上一块青布在竹筐里，再将剪刀轻轻浸入清澈的溪水中。她说，铁器沾染了活水，采摘下的蕨菜便能留住山的灵魂。我们沿着湿润的山径，探寻那些隐匿于草丛与岩石缝隙间的蕨菜。脚下的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宛如大自然的低语。母亲的手，灵巧而有力，她能迅速地从杂草中辨认出蕨菜的嫩芽。那蕨茎上裹着银白色的绒毛，宛如松针上凝结的霜花，母亲采摘时总是那么轻柔，生怕惊扰了它们的梦境。而我，则紧随其后，模仿着母亲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每一根蕨菜。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带来丝丝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蕨菜特有的清新气息，那是春天独有的韵味。
在背阴处偶遇几簇拳芽，母亲总会留下两株最幼嫩的，让它们沐浴在阳光下，“让它们看看天光”，她轻声说道，同时将剪刀移向旁边稍粗壮的蕨菜。断口处渗出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滚动，宛如琥珀色的泪滴。竹筐渐渐被填满，蕨菜们挨挨挤挤，散发着潮湿而略带腥气的清香。
采摘回来的蕨菜，经过母亲的细心处理，变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母亲擅长用最质朴的方式，保留蕨菜最本真的味道。木盆中早已备好了山泉水，母亲将蕨菜倒入其中，水面立刻浮起细碎的草屑。她将蕨菜洗净、切段，用沸水焯过，再用凉水浸泡去涩味。褪去苦涩的蕨茎呈现出如翡翠般的色泽，最后加入几片腊肉，一锅蕨菜炒腊肉便香气扑鼻，成为餐桌上最受欢迎的佳肴之一。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离开了家乡，去远方的城市求学、工作。城市的喧嚣与忙碌让我渐渐忘却了山林间的那份宁静与纯粹，也少了与母亲一同采摘蕨菜的机会。但每当春天来临，看到市场上偶尔出现的蕨菜，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与思念。那熟悉的绿色，仿佛瞬间将我拉回那个充满亲情与欢乐的小山村。
去年春天，我特地请假回家，只为再次与母亲一同走进那片山林，重温那段关于蕨菜的记忆。山林依旧，蕨菜也依旧，只是母亲的背影已不再挺拔。然而，那份对生活的热爱与坚持，却从未改变。
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品尝过用各种山珍海味烹制的蕨羹，却总不及母亲那粗瓷碗中的烟火气。从家里厨房带回来的蕨菜干，仿佛封存着无数个湿润的清晨，在玻璃罐中泛着幽幽的光芒。我偶尔取出几根泡发，看它们在滚水中浮沉，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竹影婆娑的山径、母亲鬓角的银丝与蕨菜的绒毛，在春光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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