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家出生在旧社会。

她的一生只生育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伯伯,另一个就是我的阿爸。

非常不幸的是,他们兄弟俩人一度是精神病患者,并且俩人都是后天性的。

也就是说,出生时,俩人都很正常,吃饭睡觉,包括说话都没有问题。

阿家说,从小伯伯就很调皮,不听话,阿爹就用吸烟的铜管敲他的脑袋。

以前不像现在,现在的人都吸纸烟。

那时纸烟很少,大家用的是竹筒,阿爹有钱,用的是铜管,就是有点发黄,金灿灿的那种吸烟管子。

这玩意很重,跟铁差不多。

伯伯翻箱倒柜,正在吸烟阿爹自然很生气,于是操起铜烟管就砸了过去。

砸中的地方一般是脑袋。

伯伯的脑袋有时会起青紫色的包,有时会流血。

他自然"熬"的一声跑开了,但过了几天,他忘记了,又去翻柜子,结果脑袋上又挨了铜烟管。

他的脑袋经常挨铜管子,人就渐渐地糊涂起来,后来即使挨打了也不知躲避。

有时晚上经常莫名的哭,加上闹。

家里整天不得安宁,阿爹和阿家才知大事不妙,他的儿子精神不正常了。

那时候的阿爹有钱得狠,大把大把地花钱,可惜治不好。

不说以前,即使现在,精神病也是治不好的病,即使你再有钱也不行。

于是,大伯一生都是精神病患者。

当然,有时大伯的脑袋还是很清醒。

我记得十八岁的时候,去了一趟衡阳,去了他的家。

他跑进跑出,十分的激动,然后微笑着十分平静地跟我说话,没有一点精神病的样子。

我上火车了,他得知后,从家里跑了出来,想送送我,可惜火车开了,我是从徐徐开动的窗口外,无意中瞥见了伯伯的身影,他在吃力地跑着,挥动着手臂,似乎在向火车告别……

其实他是在向我告别,多么善良的伯伯啊!

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我知道,他在牵挂着我,尽管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模糊,但他清楚,火车上有他一个亲人,有一个他魂牵梦绕的人。

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

事实也是如此。

不久,伯伯就病逝在衡阳。

非常幸运的是,伯伯的一生还算平稳,没有流落街头,成为叫花子。

一般的精神病患者都会流落在街头,尤其是贫困的家庭。

但阿爹家不是。

他有钱,并且曾经是局长,所以还是有女人愿意嫁给伯伯。

伯伯顺利成家,生有一儿一女,分别是儿子苏青松,女儿苏红专。

这是很有时代特色的名字。

阿爹一家都生活在衡阳市,唯独他的小儿子,我的阿爸生活在茶陵桃坑乡下。

这个桃坑不仅仅是乡下,是乡下的乡下。

茶陵是湖南省的山区县,而桃坑又是茶陵的山区乡,以前这里是莽莽林海,猛兽出没,典型的原始森林。

阿爸就在这里结婚成家。

阿爸小时候精神很正常,长大结婚成家后,也没有问题。

他的问题出现在一场运动中。

他遭到同事们的残酷殴打。

阿爸的不少同事也被打。

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一个姓黄的同事被人吊在楼梯上,要他交代问题。

他说我不知道呀。

有人立即踢翻了他踩着的凳子,人立即悬在空中,痛得他大喊起来。

当时的我就站在身边观看。

当年是可以看的,大家可以自由地观看,很多人都在看,都在津津有味的看。

我也觉得很有趣。

当然,阿爸挨打的场面不好看,也不想看,其实这样的场面,我想看也是不让看的。

最后的结果是,阿爸被人抬了出来,说他疯了。

当然,马上有人改口说,他是故意装的,想逃避斗争。

为了证明阿爸是装疯,他们要我拉一泡尿,端在阿爸面前,要他喝了。

我拉了,阿爸也喝了,证明阿爸的确有病,因为正常的人肯定不会喝尿,但他们依然不相信,依然认为阿爸是装的。

几十年过去了,有的人依然坚持当年的观点,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你阿爸在装病。

但我知道,阿爸不是装的。

阿美曾说过她所经历的恐怖的一幕:

半夜时分,阿爸突然起身,用手死死掐住阿美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是坏蛋!我要掐死你。

是真掐。

阿美差点晕死过去,后来拼死搏斗,才挣脱了阿爸的双手。

阿爸失去了目标,开始砸东西,打人,乱喊乱叫。

但人家依然不信,认为阿爸在表演节目。

他们认为阿爸的行为是犯罪,需要送去劳改。

他们把阿爸送到米江茶场劳改农场,要求判刑劳改,但监狱不收。

因为人家就是精神病患者,如何劳改?

送的人顿时傻眼了。

他们选择的方式就是遗弃。

就是把阿爸丢在茶陵城里就不管了,任由阿爸四处游荡,捡垃圾为食。

当时正在十二月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刮着刺骨凌厉的寒风,可怜的阿爸就这样,躲在人家屋檐下,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后来,阿美知道了。

此刻,阿美已经十月怀胎,步履蹒跚,得知阿爸在茶陵街头流浪,不顾一切赶去了。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阿爸。

阿爸见到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的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的命因她而生!

但阿美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怀着孕,且只有为数不多的钱,她无能力把阿爸送去医院。

她想到了阿家,阿爸的母亲。

她在衡阳市,有正式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有能力救助阿爸。

阿爸很听话,阿美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阿美顺利把他带到衡阳,把阿爸交给了阿家。

阿家自然是肝肠寸断。

两个儿子相继染病,她顿感天都要塌下来了。

不过,阿家很坚强。

她带阿爸去了湘潭市一家精神病院治疗,结果治好了。

阿爸可以正常地工作,并且成了县里一家企业的领导干部。

大家都说,精神病患者是治不好的,我也以为是,这也是别人说我阿爸是装的最有力的理由。

在这个理由面前,我常常无言以对。

但阿爸是精神病患者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得了病的阿爸性格有了很大变化,变得沉默不语,十分的温顺。

有时候,我吼他,他一言不发,十分温顺地望着我,有点陌生地望着,弄得我总会羞愧地低下头。

晚年的时候,他谈起了他得精神病的情景。

他说,大街上走的人都是倒着走的。有一天,他看见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尖刀向他走来,分明是想杀掉他啊!

吓得他立马跳进一条阴沟里,伏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

阿爸讲了许多话,我都忘记了,奇怪的是,他这句话却一直留存在我的脑海里。

我清楚,这场病是阿爸人生中遭受的最大挫折,至死难忘。

他受了很多委屈,很多的苦,还有许多伤害,我和他,还有我们的家也因此而发生了逆转。

他的痛是与我相连的,所以我记得。

阿爸的病让我时刻回忆起曾经苦难的岁月,还有永藏心中的痛!

其实,人在世上就是一个痛的过程,打拼之中,各种痛总会伴随左右,让自己撕心裂肺。如果自己能坦然面对,再大的苦总有尽头的时候,痛的一页总会翻过去,迎来的是一定新的人生。

要相信自己,生活总是美好的。

美好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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