疁城故事丨法华古寺塔铃催

“法华古寺塔铃催，瑞竹轩窗面面开。陌上女郎连袂出，即山亭子探春来。”该诗为清代乡贤王鸣盛于清乾隆十九年（1754）春所作思怀家乡的《练川杂咏》六十首之一，诗后注：“法华寺，宋开禧间建。瑞竹轩，元大德间建，在集仙宫内。城隍庙后园，邑中最胜处，中有即山亭。”简述了当年嘉定城中三处古迹的风景，即法华塔、集仙宫与邑庙后园，给人以无穷遐思。集仙宫，今已废；城隍庙后园，1980年代经改扩建后，名秋霞圃。本文专记法华塔故事。

1881年的法华塔

法华塔之由来

法华塔位于嘉定城中心的登龙桥南堍，北傍市河练祁塘，东近横沥，西为市街南大街。嘉定城所在地，宋代名练祁市，处冈身地带，地势高爽。南朝时已有先民在此定居生活，梁天监年间在西境建有护国寺，宋代时又先后建有多座寺庙，在护国寺西有积庆庵，在南境有显庆留光寺，在北境有崇显教院，在练祁、横沥交汇之区有法华庵，其时练祁市人家枕河而居，市况热闹。

南宋开禧年间，练祁、横沥交汇之区建法华塔。嘉定十年十二月（1218年1月）嘉定建县，练祁市为县治所在地，随后一二年间，县治（县署）创建，庙学营造，县城出现，法华塔遂成嘉定城的地标建筑。

考据文献获悉，法华塔所在之地在嘉定建县前为法华庵，庵与塔位置信息重叠，惜庵创建年月无考。建县后的第三年，即嘉定十三年（1220），于庵址上建尉厅，有房舍55间，东有校场、射亭（明洪武《苏州府志·官宇》）。元代元贞二年（1296），嘉定升为州，原有县治“狭溢漫漶”，于至大二年（1309）改作并扩建（元贡松《创建州治记》），时已不设尉职，原有尉厅废（参见明嘉靖、万历《嘉定县志》之《官师志（考）》），其地宜复为法华庵所有。

法华塔，俗名金沙塔，“法华”之名，或许缘于法华庵。其建于宋开禧年间，并由僧道坚重修于元至大元年（1308）。1996年，法华塔修复期间，于塔底发现明代、元代两个地宫，结合塔基石木构件及其分布情况与清理出的文物，可以推断出塔及地宫始建于元至大年间，“重修”也应为兴建。

笔者也因此对邑志所载的法华塔始建于南宋开禧年间一事产生疑虑。考南宋德祐元年（1275）十二月，未起战事，元兵和平占领嘉定。此时，上距宋开禧之年仅百年时光，岂有未遭变故而已塌圮之塔？然县志所载如此，或有所据。又考元至正九年（1349）立于嘉定学宫之《梅岩瞿先生（懋）作兴乡校记》，有“近五十年间，四方人民推崇佛氏，大建佛刹，十倍于昔，捐田施财，远近响应者何也，盖释氏子以佛慈悲救苦解厄，推福祸以示人”之句，知至大元年建塔事为可信，时修塔之资与材，应出于嘉定民间捐助。其时塔之景象如何，可见元明之际邑人王彝作于明洪武二年（1369）的《己酉练祁寓舍咏雪》中“塔铃无声灯劫劫”之句，知时塔檐系有风铃，几经修缮保护。

1996年法华塔元代地宫发现的玉鹅

入明以后，法华塔之信息，于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所纂修之《嘉定县志》知时“塔已废，惟塔垒尚存”，至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纂修之《嘉定县志》则谓“塔今尚存一级”，塔于何年毁损以至塌圮，文献无考。

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初秋，知县陈一元到任，是年四五月间大雨连续五旬日，夏麦无收，又逢官布之征，百姓苦甚。陈一元应对有法有节，灾情得以纾解。因法华塔处学宫之北方，于嘉定而言有文笔峰之称，有关嘉定人文教化之昌隆，陈一元因县士绅之请，于是年冬重建法华塔。陈一元首“捐俸百金经始，又以赎锾佐之”（归子顾《陈侯去思碑记》），又有“耆民任磐石、朱烨及信女徐氏等捐资五百金，并门面房屋二所，共费二千七百余金”，而塔遂屹然重立（《重修法华塔捐助督工碑》），为四面七层楼格式。塔建成后，于次年即万历三十七年（1609）立《修造金沙塔题记》，惜石刻后佚失不存，塔于何月兴建，于何月竣工，为不可知。于明邑人张恒《法华塔歌》“拮据半载毁复成”句，知用时半年；于明侨寓程嘉燧（1565—1643）所撰《处士朱君（烨）墓志铭》谓朱烨（1566—1639）受陈一元之命“综理其事三载而成”句，知用时三年；于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所立《重修法华塔捐助督工碑》述陈一元之重建“不期年而告成”句，知用时不到一年。综上信息推知，塔竣工于万历三十七年（1609）夏秋之际，言三年而成，宜包括谋划造塔并塔院建设所跨之年月。时住塔院僧为海月。万历三十六年冬兴建之时，邑人娄坚题写了“法华塔”，刻石嵌置于塔底层南侧门洞之上。

明娄坚题“法华塔”额

入清后，康熙三十八年（1699），因法华塔“日就颓废，不葺将毁”（王文焕《重修法华塔碑记》），时任嘉定知县王文焕因邑中善士陆彦中、钱瑞侯、耆王仁、沈羽等之请，决定重修，并捐俸以助。由陆彦中、钱瑞侯负责，于是年秋季开工，至次年仲夏竣工，用费七百余金，塔焕然一新，其时住塔院僧为朗秋。及雍正年间，法华塔又作修缮，其由何人主持，兴修时间如何，文献无载。乾隆三年（1738）又重修，于是年七月嘉定知县黄建中所撰《净土庵记》获悉，是年春夏之间，由县北境之净土庵僧人宏宣捐庵之“耕余钱五万”为倡，邑之善士助捐，用时百日而竣工。及嘉庆八年（1803），僧达圆又募捐重修，其何月始、何月竣，无考。

到了民国时期，法华塔因年久失修，圮毁严重，又出现向东南倾斜危情。1923年，嘉定县开行政会议时已决议集资修缮，由时任嘉定城市总董的戴思恭综理此事，并委任赵鼎奎等为修塔专员，工程由张凤翔的张恒兴营造厂承包。1924年3月，开始修塔前期搭架等事，4月施工，8月竣工，除塔体大修外，又于塔之南侧近大街处重建了塔院门，整个工程费计银圆6000余元。此次大修拆除了各层原有腰檐、斗拱，又将各层平座、栏杆、七层塔顶及底层围廊等改建为钢筋混凝土结构，并以水泥粉饰外墙，使法华塔失去原有风貌，而塔身倾斜隐患未除。

20世纪30、40年代，法华塔塔院

新中国建立后，1989年，嘉定县人民政府与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商议决定修复并纠偏加固法华塔。1994年7月，成立“嘉定区法华塔维修工程领导小组”，启动修缮工程。自是年12月搭建脚手架，至1996年11月工程通过验收，历时两年，费资近200万元，法华塔纠偏加固与修复圆满完成，重现明代古塔风貌。修复后的宝塔，通高41米，内设木梯可至塔顶，二层以上二面设门，二面壶门，逐层互换，每层设平坐护栏，可供眺望。在修缮过程中的1996年1月，于塔基发现并清理了明代、元代2个地宫；3月，在塔第6、第7层间发现壁龛暗室，皆发现大量珍贵文物。1997年，开始塔院的建设，范围北至练祁河、东至横沥，西至南大街，南至为群五金店南侧弄堂。是年12月开始施工，次年10月完工。于法华塔东辟出空地如广场，沿横沥建靠水石码头一座，岸石上刻马承源题写的“金沙夕照”四字。码头与宝塔之间立“圣旨”石牌坊一座。广场北侧沿中下塘街两侧各建一组仿古建筑。广场南侧移入原东大街古建筑翥云堂，塔院靠南大街南北两侧开设院门各一，以便出入，靠街围墙上镌刻顾廷龙题写的“法华塔”三个大字。至新世纪的2008年，进行了一次常规性全面维护。2023年4月至8月，又作修缮，原有2至6层屋面出檐略作缩短，塔体风貌更显玲珑秀丽。今塔院内南北建筑中设有顾维钧陈列室、胡厥文生平陈列馆。

见证城市发展

法华塔建成后，于文献考察知为嘉定境内最高建筑，为历史名迹之一。前人诗文歌咏记述之作，载于邑志乘及邑人诗文集中，然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重建之前，目力所及，仅见前述明初王彝诗《己酉练祁寓舍咏雪》中一句。万历三十七年重建竣工后之作，首见为张恒（1551—1610）的《法华塔歌》：“登龙桥南法华塔，一级犹存万廛匝。香火消为市肆尘，喧嚣何处安缁衲。此塔肇建自开禧，至大元年复葺之。四百余年一回首，人民屡迁陵谷移。邻家传讹惊欲徙，尽道妖蛟旦暮起。手持长剑双龙吟，蛟乃潜逃哗亦止。仙尹决策催经营，拮据半载毁复成。平地涌起二百丈，多宝夜吐常光明。我升其巅尘埃失，江海风恬波不溢。维桑与梓接扶桑，万井千家迎化日。”

明末清初时，邑人有《疁城十景》，《金沙耸秀》即其一，诗作宜多，然所见惟康熙、雍正时邑人沈凝所作：“浮屠千古镇洪涛，画栏雕甍耸碧霄。长啸振衣攀绝顶，玉峰沧海望迢迢。”

清代以来，邑人以法华塔为题者，尚有李燧、朱祥发、朱奇颖、张锡爵、姚承绪、顾汝澂之诗，诗中述及法华塔者有孙致弥、卫治、陆遵书、王元勋、章钦亮等人之作。其著名者为张锡爵之《金沙塔眺望》：“铃铎响诸天，浮屠出尘表。挥手宕青云，侧足蹑飞鸟。阑空列宿垂，路转雄虹抱。鳞次俯衡闾，错落辨亭堡。郊烟引路长，海雾吞洲小。一笑天地宽，古今风浩浩。”

嘉定土地平衍，无崇山大河以为表识。建县之前，练祁市横沥河畔北有法华塔，南有留光寺，建县之后，塔之南、寺之北起学宫（孔庙），嘉定文教于是发轫。元代时邑人捐田兴学，重建学宫，成吴地县学之最。入明后，邑人以塔为县之文笔峰，为“黉宫后竞”，塔之存废，有关嘉定文明之气运、人才之盛衰，因此受到世人特别重视。天顺四年（1460），学宫前筑应奎山以屏障留光寺，正德元年（1506）、四年（1509）山两次南移并改作增高，成“学之案”；万历十六年（1588），于学宫之前、山之北开凿汇龙潭，寓含蓄养人才之意；十八年（1590）于学宫之东南城上建钟楼，与学宫东西遥相辉映，为学宫之制（参见清光绪《嘉定县志》卷九《学校志》、江汉洪《嘉定孔庙志》）。

自嘉定建县以来八百余年间，法华塔见证了以嘉定孔庙为渊薮的嘉定文教事业的昌明岁月，以及因人才辈出而为地方荣光的美好时光，也见证了嘉定城市成长与发展的种种遭遇，以其所有，成为嘉定历史中亲切而恒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