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若在,便是人间最美的春色》
丁丑年正月廿一,老屋窗棂结着冰花时,你裹着墨香啼破三晋雪色。轩岗矿务局的铁皮柜里,至今锁着你誊写的工楷——墨痕穿过四十载煤尘,仍能听见钢笔尖划破晨雾的沙沙声。算盘珠沾过工会月报的油墨,却在归乡时被春风洗成算田亩的星斗,噼啪声里滚着麦粒与《论语》的碎金。
村委会的旧账簿泛着萱草黄,你执狼毫誊写的数字里藏着春秋笔法:"谷雨借种三斗"旁画着抽穗的简笔,"霜降还粮五石"后描了弯月的眉。最是那支批注旱情的朱砂笔,落红处总洇开半阕《卖炭翁》,数字与诗行在宣纸上跳胡旋舞,算珠与平仄共震成黄河谣。
煤油灯舔食暗夜时,你教我临《九成宫》的手温犹在腕间。砚池里磨着工龄与农时,笔锋游走处,矿工名册与田契竟化作墨海游龙。你说"簪花小楷要带金石气",却在批改我作业时,将朱砂圈画成门前蜀葵的模样。
惊蛰雷碾过黄土坡时,你总爱簪一枝野杏花对账。算盘珠撞碎春寒的刹那,发间花瓣簌簌落进公社账簿,数字便染了三分胭脂色。邻人笑说"戴花会计",你却将珠算口诀编成花信风:"一退六二五,正是榆钱肥;二一添作五,麦苗已及膝"。
最后一次见你执笔,是在诊断书空白处题绝句。铁画银钩穿透癌雾,把化疗日程写成《二十四诗品》。你说"走要走在花信里",果然在谷雨前夜化作翩然离枝的杏瓣——枕边未干的《陋室铭》批注,墨色正漫过子时的更漏。
今朝启你樟木箱,见人大代表证与田契叠成蝴蝶册。工作笔记里夹着干枯的兰草,叶脉间依稀可辨当年议案墨迹:"建议矿工子弟校增开诗经课"。忽然懂得你为何总在账本画花:数字是根茎,诗行是枝叶,而您毕生都在书写天地间最美的资产负债表——左列沧桑,右列风月,中间永远轧着春天的平仄。
沧海桑田终是墨池一滴,而您以八十载光阴作镇纸,压住人间所有飘摇的春秋。当轩岗的煤化作太行云,当算珠滚落成黄河浪,妈妈啊,您仍是那朵不凋的丁丑年杏花——落在史册是工楷,飘进诗行是平仄,而驻在我眼里的,永远是人间最动人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