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丨蔡星卓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把猫、狗等宠物当成朋友或家人，宠物的一举一动牵挂着主人的心。一旦宠物丢失，主人们会陷入不可名状的焦虑。在他们最焦急的时刻，寻宠师成了救命稻草。这个新兴职业的从业者们，利用对动物习性的掌握，以及长期训练出来的推理能力，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宠物的踪迹。公开资料显示，2023年，中国宠物数量达到1.2亿只，养宠家庭突破1亿户。可以想见，寻宠是一个有着巨大需求的市场空间。
最近的一则新闻让人们看到了寻宠师的专业价值。2025年2月14日，山东烟台，一只5个月大的伯恩山犬走失，主人悬赏5万元全城寻找爱宠。看到寻宠告示，很多人纷纷出动。一家名叫“喵小汪”的团队接到了狗主人的委托。团队从真真假假的消息中筛选出有效信息，锁定了伯恩山犬被目击出现的最后位置。排查至一个体育公园，团队在进入体育馆的栅栏上发现了疑似狗的毛发，以及散布在地面上的狗的脚印。随着对公园的地毯式排查，以及主人发布的锁定范围的朋友圈广告，最后，一位经常在体育场遛狗的大哥发现了这只伯恩山犬。
赵辉是某寻宠公司的创办人，他向我们讲述了他的职业经历，以及宠物和主人的各种情感纠葛。从业几年来，他记得自己找过的每一只宠物。以下是他的讲述。
良心与细心
我是一名寻宠服务的从业者，我们也自称为 “寻宠侦探”。此前我做过其他工作，2022年3月，无意中看到一则招聘信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面试成功，成为一名寻宠师。后来我希望把事情做得更专业，就在2023年11月份成立了自己的团队“迪佳寻宠”。目前，我们团队在北京有5位领队，在全国有几十位合作伙伴。
怎么形容“寻宠师”这个职业呢？一方面，工作时间灵活，不用坐班，另一方面，寻宠一旦启动，也很辛苦，需要随时待命，必须能吃苦耐劳。不论寒风刺骨的冬天，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都有可能要奔波在外。和所谓的侦探一样，哪怕零下十几度的夜里，如果有人丢了宠物，也得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我们的客户群体以女性为主，她们都是非常爱宠物的人。这个职业的特殊之处在于，我们寻找的是与主人有着很深感情纽带的宠物。如果通过努力把它找回来了，会特别有成就感。所以，寻宠师最重要的素质是良心。除了不怕累，还要非常细心，包括较强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另外还需要掌握使用各种设备的能力。
赵辉团队使用的设备。（摄影：中国日报邹红）
宠物丢失的原因五花八门，比如遛狗时没拴好，或是有的宠物自己会开门，就溜出去了。还有宠物受到惊吓，或是被其他动物吸引走的情况。按我们的经验，找猫和找狗非常不同。丢失后，猫可能会藏在较近的地方。而经验丰富的寻宠师不会第一时间抓猫，而是选择把猫的退路全都封死，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去抓。而狗的情况复杂得多，通常还需要设备辅助。除了猫和狗，我们偶尔也会接受其他类别宠物的寻找任务，比如狐狸、刺猬、鹦鹉……
由于宠物很警惕，抓宠物往往只有一次机会。在我从业经历中，难度最高的是北京顺义的一次寻猫案例。有一对夫妻住在别墅里，养了五六只狗，十几只猫。他们心爱的一只大橘猫丢了。这只猫从前是流浪猫，加上猫警惕的习性，主人找了好几个寻宠团队，结果都是见到过它，但就是抓不着。记得出任务的第一个晚上，在距离主人家几十米远的地方，我们就和这只猫打了个照面，但它扭头就跑了。
一般来说，抓捕之前我们会准备好几套方案。当这只猫在隔壁的别墅再次出现时，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受到惊吓，它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开始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在这个废弃的别墅周围布置了 “天罗地网”：铺设了6个摄像头，全方位角度观察；考虑到猫会上树，我们用从五金店买来的铁网布置在每棵树的拦腰处，防止猫通过树逃到墙头；而别墅周边的墙，也被我们拦上一个长达30米的大网。我们还设置了一些木板或纸箱，以便猫躲藏。果真，凌晨2点钟，这只大橘就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在它去吃我们提前布置好的诱饵的时候，我们6个人冲上去，把所有路都堵死。大橘想要跑上墙头，却发现无处可窜，最终只能落入我们队员的怀中。
好的寻宠师，就像脑海中拥有一个庞大的信息库，他/她会对各类宠物狗的性格了如指掌，还能整合周边环境等一系列细节信息。若是白天丢失，我们会从寻找更多的目击线索入手；若是夜间丢失，我们可能会采取线上消息扩散的方式寻找线索，或是尝试调取监控等。我们经常遇到的一个大问题是，无法顺利查看监控，包括道路交通摄像头捕捉到的回放影像。有些时候民警会提出，替我们看监控，但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应该着重关注哪里，因此会错过一些有效信息。
争分夺秒的职业
在我的印象里，寻宠师这个职业始于疫情之前，当时全国可能只有3家较为专业的团队。疫情后这样的团队遍地开花。市场需求越来越大，但竞争也非常激烈，行业内部鱼龙混杂，有些团队甚至连营业执照都没有。寻找一只宠物，不同公司的价格差别非常大。按天计算，从2千元到1万元不等。我们团队的定价是，一个队员一天收费3500元。如果最终没能找到宠物，会退给客户2500元。
干我们这一行，真的需要争分夺秒。或许晚一分钟，宠物就找不到了。
赵辉在寻找一只丢失的宠物。（摄影：中国日报邹红）
有一个案例让我记忆深刻。那是2023年5月份，一个北京通州的大姐找到我们寻狗。大姐以前是摆地摊的，她说，有个居士抱着一只生病的土狗找到她，让她一定要救它，临走还给了大姐2000块钱。大姐非常心软，也喜欢小动物，就接下了这只小狗，花了一万块钱把它的病治好了。大姐和我们说，自从把狗救好以后，她的事业一帆风顺，她在北京买了好几套房。在让我们找狗的时候，她也毫不吝啬，她说：“小赵，你一定努力给我找，花多少钱我都认了。”
其实，此前她已求助过一个寻宠团队，我们接手时已是20多天以后了。刚开始的那两天，我们几乎一无所获，只能做一些推测，或进行一些大范围的消息扩散。丢失的第28天，我们终于在监控视频中找到了这只狗的身影。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想查看更多的监控，但很多视频只保留一个月就被新的监控覆盖，最终线索断了。大姐并未因此否定我们的工作，我们后来也成了朋友。每次想起这个案例，我都觉得很可惜。
还有一个案例，让我感受到人和动物的情谊。一位边牧的主人找到我们，一周左右前，因没关好院子门，她丢失了爱宠。我们初步推断，这只边牧可能已经跑到了四五公里以外。由于难度增大，我们跟主人提议增派人手。边牧主人考虑好之后，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她跟我们说，由于宠物丢失，家里的老人住院了，她自己也吃不下饭，家里的小孩也为了找狗而放弃上学。“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她说。
我们继续通过线下扩散消息，不断走访周边，到丢狗的第28天，有人给我们打来电话。通过对方发来的视频，我们能大致判断，这就是我们在找的那只边牧。对方坚称，这只狗是他在沙河大集上花了不到5000元买来的，后来又改口说是7000元买来的。我有些生气地跟他说：“您也知道这个狗到底怎么回事儿，差不多就得了。”最终，边牧主人一家以5000元酬谢金从对方手中接回了狗狗。狗回来后，主人一家特别激动，孩子抱着它痛哭不已。
与“黑衣人”博弈
疫情刚结束的某天，我接到一个住在北京郊区的女主人的任务。她养了两只狗，而丢失的那只，是她因新冠去世的丈夫送给她的。她说，这只狗是她对过世的丈夫的唯一念想。看到痛哭流涕的她，我心里也非常难受。到了现场，我们开始了解丢狗的基本情况。她提到，事后曾检查家中的监控，看到狗狗跑出去了。但我们查看监控后发现，她只看到狗跑了出去，而大概二十秒后，在漆黑的夜里，其实有个穿黑衣的人把狗抱走了。
赵辉在追踪一只丢失的宠物。（摄影：中国日报邹红）
根据后续排查，这个“黑衣人”早有预谋。他在进小区之前就踩好点，大概很早就注意到这只狗。接着他在小区里晃了半天，有时还扒看人家的窗户，并用逗狗的方式引诱这只狗。这只狗在小区门口来回进出，最终消失在小区监控的盲区里。后来，我们通过一个更远距离的监控看到，这个模糊的身影抱着狗上了车。为了看清楚车牌号，我们走访了交通队，交通队的工作人员很快帮我们确认了车型。但夜里太黑，车牌号很难辨认。后来我们发现，这辆车在一个红绿灯前短暂停留，我们这才看清车牌号，并联系到了车主。
起初，车主不承认见过这只狗。我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讲述了狗的来历与女主人丧夫的故事。我向他强调，女主人已经接近崩溃，还提到她愿意支付一笔酬谢金。为了避免激怒对方，我并未道出他们将狗抱走的事实，只是询问，是否有身边人看到这只狗，请他帮忙打听。
不知是被女主人的故事打动，还是被5000元的悬赏金打动，一个多小时后，对方回电说，确实有这样一只狗跟着他们上车了。而此时狗已经在安徽，我们立即出动，开了1000多公里，才把狗接回来。
类似这种情况，我们并不进行后续的追责，严格来说，这只狗当时并不在主人家中。所以，对方的行为属于“捡狗”，而不是“偷狗”。
在我记忆里，地域跨度最大的任务是寻找一只白色的比熊犬。
两位主人因喝醉酒吵架，把这只比熊犬扔出了门外。主人酒醒后非常后悔，就找到了我们。我们从丢狗的北京通州开始，通过一个位置非常高的摄像头中模糊的影像锁定了狗最初出现的地点，初步判断，它被两个骑电动车的人抱走了。根据两人的行进方向，我们走访了沿路的派出所。大半天时间，我们观看了13个派出所的超过200个摄像头的监控信息。除了需要跟派出所沟通，看监控的难点还在于，在一段视频的最后，我们很难分辨，这辆电动车是往哪个方向行进，需要看很多监控录像才能排查清楚。
最后，在30多公里外的北京石景山区，我们找到了两人最后出没的地方，那是他们工作的地方。经过与周围工人的打听，我们在第二天找到了他们位于北京大兴区的住处。一开始他们不承认自己抱走了比熊犬，但我们手握证据，而且有警察在现场给我们作证，最终他们不得不归还了狗狗。
——完——
作者蔡星卓，界面新闻记者。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