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断桥西畔的冰棱子正裂开第一道春信时,冷驿檐角已悬满玉屑梅。花影斜坠古驿残碑,碑上苔纹暗结的正是放翁印鉴——那抹孤芳原是他掷在雪宣的朱砂批,烙着"不合时宜"四个瘦金小字。
群芳妒火焚过紫宸殿琉璃瓦,烧不化梅梢半寸冰魄。御沟漂着碎锦似的残红,原是弹劾奏折里淬过鸩毒的朱批,偏遇着岭北铁衣寒甲,竟在雪泥里煨出沉香。史笔扫落梅瓣时,花魂已浸透《武侯表》中"鞠躬尽瘁"的墨痕。
碾玉匠拾得零落梅魂,惊觉碾轮间流转着未冷的《平戎策》。泥尘簌簌跌落砚池,洇开竟是《出师表》残卷,香雾里浮出五丈原秋星。世人道零落成泥,却不知当梅雪沁入陇亩,渭水北岸的麦苗正吮着《病起书怀》的骨血拔节。
暮色漫过沈园颓垣时,老梅虬枝忽生新蕊。原来"香如故"非固守形骸,而是将孤愤酿成春醪——待夜雪叩响玉门关,羌笛吹落梅时,三万里河东入海的涛声里,永远晃动着放翁投向中原的月光。此夜碎琼乱玉皆成偈语:最深的根系,总生在庙堂够不到的冻土之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篆烟漫漶处,永昼正被雾色裁作断章。薄云非云,原是易安未封缄的锦书,被西风揉碎成十二卷帘纹。金兽吞着瑞脑香灰,忽从獬豸眼中溢出青铜泪,落地时凝成《金石录》里未释读的籀文。
重阳糕冷透青瓷时,茱萸囊暗结《璇玑图》。玉枕沁出建炎三年的月光,纱厨垂落的不是鲛绡,竟是明诚离汴时未带走的半幅《睢阳五老图》。凉意初透处,见汝窑冰裂纹里游出锦鲤,衔着未寄的《一剪梅》残笺。
暮色浸透博山炉,篆烟忽凝作楚帛书。云纹漫卷处,惊觉浓云原是易安临《胆巴碑》时滴落的墨渍,洇透澄心堂纸却未染透《漱玉词》的冰纨。金兽昂首对月,吐出建盏里未饮尽的茶沫,竟在青砖地上结出大观元年的星图。
三更梆声裂帛,玉枕浮起未央宫铜漏的滴答。纱厨忽展为《清明上河图》,凉意穿透处,虹桥下正驶过载着《乐毅论》拓片的漕船。薄雾漫过金石架,惊起古镜中蛰伏的蟠螭纹,鳞片间尚存未乾的松烟墨。
曙色破窗时,篆烟终散作《瘗鹤铭》残迹。方知愁字原是钟鼎文中未铸的部首,永昼不过天地未合时的缝隙——瑞脑香尽处,金兽已化作商鞅量器;重阳酒冷时,玉枕纱厨仍裹着靖康前的月光。人在愁中,愁在昼里,昼在宇宙未启封的陶埙中,吹着不生不灭的宫商:最深的凉意,原是岁月在冰纨上刺绣时留下的针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