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前后，我们经常一起在永定河游泳的中哥，把我们曾经一起游泳的几个小伙伴拉了一个小群，说是有事情要公布。我们问好事还是坏事，中哥说是坏事，一个人意外走了，一些网上认识的朋友将会在周日搞一个追思会，有时间的人可以去参加一下。
我万万没想到，出事的人会是蚂蚁。去年我开始尝试去开放水域游泳，我去永定河游过几次。在我印象中，蚂蚁的游泳技术非常好，绝对是业余游泳界的高手。在永定河，一个游泳高手，怎么可能会落水呢？
周日中午，我买了一束花，去参加蚂蚁的追思会。蚂蚁的追思会，在永定河的下水点特大桥桥底下进行，时间约定的是一点。我们在公园的停车场集合，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一点前准时到了。
我们几个从公园停车场，向大桥的方向走。那天的风格外大，走在河边，体感温度特别低，路上会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花篮，应该是纪念蚂蚁的。我们到达桥边的时候，没有发现来祭奠的人，我们怀疑是走错了地方。正好有一对骑电动的情侣路过，看到我们举着花，猜想我们是来送蚂蚁的。他们问我们几个人中，有没有一个人叫小炸弹的。我们说没有，中哥说他也是被小炸弹叫他来的。
风实在太大，站在河边，感觉就要被吹走一样，我们几个只能躲在岸上的桥墩子下面。过了一会儿，一个骑电动车的小伙子过来，他自称就是小炸弹，是蚂蚁冬泳的小伙伴。他告诉我们，他们冬泳队追思会的时间是两点钟，需要再等一等。我们问小炸弹，蚂蚁是如何出的意外，是否有人在现场。他说他当时在出事现场，他告诉我们，蚂蚁穿着棉衣在冰面上走，突然掉到冰窟窿里下面，折腾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没爬上来。有路过的人，问他要不要报警，被他拒绝了，他自称是专业选手，可以自己爬上来。到最后十分钟，等体力不支的时候，他再声嘶力竭地叫救援，但已经为时已晚。等救援队来的时候，他已经沉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参加追思会的人越聚越多，大概聚了二三十人。他们彼此都很熟悉，看来他们都是冬泳队的人。这些冬泳队的人，准备的很充分，带了烧纸、祭品，专门组织了这场追思会。
两点钟，追思会正式开始。仪式比较简单，先有一个代表致悼词，简单介绍了蚂蚁的生平，我也知道了他的真名和年龄，他今年只有35岁，真的好年轻。紧接着，所有到场的人，对着河水，默哀一分钟。然后，又有小炸弹作为代表，把一瓶酒洒向河里，算是最后的告别。最后，把祭品、烧纸，以及蚂蚁的泳帽，统统烧掉，全都化为灰烬。
我问小炸弹跟蚂蚁熟不熟，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小炸弹说，他也是跟蚂蚁游泳认识的，私底下并不熟，只知道他是河南人，在他们村子里安装过燃气。看他的社交媒体，看他经常去新疆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应该去新疆做过志愿者，对于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家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很爱国，泳帽上印有五星红旗。
我跟蚂蚁在同一个微信群里，他几乎每天都会发关于永定河的内容，他简直是永定河的百事通。每一个来永定河游泳的人，一旦发了关于永定河游泳的内容，蚂蚁都会上去跟人留言、互动。在微信群里，他每天会发永定河的水温，定期会发永定河的照片，告诉大家永定河有哪些下水点，什么角度拍照最好看，什么时间能够拍到晚霞。
我在永定河，也曾经见到过他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身材高挑，晒的黝黑，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练家子。在岸边看到我们，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为我们拍合影。他告诉我们落日的时间，看了一下天气，断定当天肯定有晚霞。他拍照的技术很好，为我们拍出很多张精彩的照片，那天我们真的拍到永定河的晚霞。
在他去世以后，我去翻看他的小红书，看到他最后一条小红书。这条小红书，回顾了他学自由泳的过程。2019年，他第一次来永定河游泳，当时他跟所有农村孩子一样只会狗刨，看到别人游自由泳很羡慕，就开始迷上了自由泳。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跟着视频学，跟永定河的高手学，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他的游泳技术不断的精进。到了2023年，他的自由泳已经是业余中的高手，2000米巡航游能游到30分钟左右。在这条小红书下面，他受到了很多铁三比赛的邀约。但是，他回复说，如果他2000米游不到30分钟之内，不接受任何邀约。
我个人猜想，他跟我一样，是一个只会狗刨的农村孩子，一开始游泳技术并不好。但是，他通过在永定河不断学习自由泳，变成了一个游泳高手，遇到更好的自己。也许，他在跟许多在北京打工的农村孩子一样，现实生活并不如意。但是，在永定河，他通过学习游泳的过程，变成一个游泳高手，在圈子里获得认可，在网络空间里得到尊重。
可能正是在练习游泳的过程中，他爱上了游泳，爱上了永定河。他成为永定河的捍卫者，他一年365天，几乎天天都会来永定河。不管是夏天游泳，还是冬天冬泳、滑冰，他每天都会来永定河逛一逛。如何你是开放游泳爱好者，来到永定河，他会欢迎你。如果你来到永定河，乱扔了垃圾，他又会在社交媒体上发帖谴责你。在网友的心目中，他好像成了永定河的主人，守护者，甚至是判官。
对于永定河，他好像无所不知，熟悉每一片水域。在社群里，他也经常教导网友，落水时如何救人和自救。在永定河里，他也屡次挑战身体极限，比如从几十米的高度去跳水。比如在冬天里，探测冰的厚度，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
小炸弹告诉我们，在永定河游泳圈子里，蚂蚁的确是一个狠人。这次出事之前，他已经掉进去过两次了，前两次自己都爬上来了。其中有一次，他自己从冰窟窿里爬上来，自己走到岸边，扒光衣服，生了一堆火取暖，防止身体失温。在经历了多次脱险之后，他越来越自信。以至于，在他掉到冰窟窿之后，还告诉岸边的人不用报警，因为他有屡次脱险的经验，他号称自己是专业的。
但是，再强大的个体，在大自然面前也是渺小的，也是脆弱的。这次坠冰，上天再没有眷顾他。如果坠冰的时候，他没穿着棉衣，也可能他真会爬上来。如果他坠冰后，早点叫救援，可能就会没事。小炸弹说，蚂蚁落水的时候，正好是一点左右。而冬泳队的人，一般是2点到场热身，2点半下水。如果蚂蚁晚点落水，如果冬泳队的人在场，他们肯定能把蚂蚁拽上来了。但是，人都没了，已经没有如果了。
追思会那天，虽然风很大，感觉很冷，但是大桥下的冰都已经化了。蚂蚁想要奋力登上的薄冰，已经化作一河春水。小炸弹感叹，蚂蚁出事儿那天，正好赶上大降温，桥边就结了那么一层薄冰，没几天，冰已经全化了。仿佛这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在追思会结束之后。冬泳队的人，在下水点放了一挂鞭，又开始下水游泳了。蚂蚁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我跟蚂蚁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之所以发这么多感概。是因为，蚂蚁和我一样，都是只会狗刨的农村孩子，都是城市里的蚂蚁。他怀揣着梦想，来到北京，本来想干一番事业。但是，人生就是这么无常，一切仿佛还未开始，生命却草草结束了。但是，他曾经的坚持，他的永不服输，他的倔强，他的挣扎，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即便，这个存在感也很虚幻，很快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蚂蚁是强者，在与自然抗争中，潇洒西去。他留在了自己热爱的水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蚂蚁走好，愿天堂铺满鲜花和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