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而就在游人如织的扬州城隔壁,还有个散漫悠闲的高邮。
来到高邮,很难不想起一位高邮土著——可爱老头汪曾祺。汪老写过太多描述故乡的文章,这座湖泽小城,是他饱含情感、充满生活趣味的故乡,既有他乡不可比的咸鸭蛋、阳春面,还有大运河、高邮湖,以及洋溢着秦少游乐观豁达精神的市井生活。
“人生少忧虑,生活才好玩”, 阳春三月,我们不妨 跟着汪曾祺,漫游高邮,爱上生活!
如果你来到高邮,汪曾祺作为本地旅游的KOL,真是随处可见,地标、美食代言一把抓。高邮人也乐得让汪老代言,既有面,又地道。
1920年3月,汪曾祺出生在大运河旁的高邮,他的少年时光都浸润在了这个带着泱泱水汽的小城。
高邮古城 | ©文旅高邮
汪老在散文《我的家乡》中曾写到:“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
水是高邮的灵魂。
烟雨江南 | ©视觉中国
在历史上,因为水,高邮拥有了自己的骄傲。早在公元前223年,秦始皇为强化中央政权和地方的联系,开始着手建立强大的邮驿系统,因为便捷的水上交通,这里被选中“筑高台,置邮亭”,因而得名高邮。
南门大街上的盂城驿,是高邮曾经作为“东方邮都”最好的见证。明代建成时,面积曾达到一万六千多平方,近2个足球场那么大,如今它是我国现存最古老最完整的驿站,仍留有驿舍、厅堂、库房、廊房、马神祠、鼓楼、古井等古建筑。
盂城驿 | ©视觉中国
今天,水依然是高邮的底色,京杭大运河依偎着高邮湖穿城西而过,无数船只依旧南来北往。这座小城带着历史的厚重,也有生活的轻盈。
汪曾祺在《自报家门》说:"有人问我是怎样成为一个作家的,我说这跟我从小喜欢东看看、西看看有关。"
汪曾祺的家,在高邮老城东大街,他绝大部分小说,写的都是周围1公里内人和事,我们不妨以此为原点跟着汪老来一同东看西看。
高邮古城内的盂城驿鼓楼 | ©视觉中国
此刻我们站在竺家巷的汪曾祺故居,眼前是一幢二层小楼,汪氏后人仍居住于此,不对外开放。看上去普通,但如果让汪老自己介绍,他家过去可不小,是高邮的大户:“我家的大门开在科甲巷,而在西边的竺家巷有一个后门,我的家即在这两条巷子之间。”
科甲巷现在变成了傅公桥路,大宅子已不见,但在地块上新建了汪曾祺纪念馆,成了我们如今追忆汪老最好的去处。
汪曾祺纪念馆 | ©视觉中国
从故居出来漫步东大街,这一带过去是高邮的闹市区,至今还保留着上世纪的样子,解放后改称人民路。窄窄的街道两侧挤满低矮店铺,虽显陈旧,却满溢市井气息。
汪老写过这条街上的小贩、货郎、挑夫、店员、车匠、锡匠、银匠,大多是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善良、有古风的市井百姓,他说:“这些店铺、这些手艺人,使我深受感动,使我闻嗅到一种辛劳、笃实、清甜、微苦的生活气息。”
高邮大街上的烟火气在江苏也是独一份的 | ©视觉中国、图虫、文旅高邮
如今走来,一切似乎都没变,小城的风土人情还在这些杂货铺、酒铺、布鞋加工铺子、早点摊儿里......是寻常百姓家,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沿着东大街一直走到东头,是文游台。
文游台是古时文人雅集的地方,原属泰山庙。北宋时苏轼曾路过高邮,和当地乡贤秦观,孙觉、王巩在这里饮酒论诗,留下“四贤雅集”的文坛佳话,当时的广陵太守写了一块“文游”的匾额送来,便有了文游台。
文游台内雅致非常|©视觉中国
一进门,先看到的是秦观的塑像。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曾写下过千古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词写得好,为人正派,但一生经历坎坷,后半生一直在迁谪中度过,虽遭遇不幸仍保持旷达。
同为高邮人,汪老也自豪地夸到:“我的家乡不只出咸鸭蛋,我们还出过秦少游。”此时此刻,两位文人的豁达精神好像穿越时空,形成了某种互文。
秦观像|©视觉中国
绕过塑像,拾级而上穿过陈列名家碑刻的盍簪堂,后面是文游台,建筑几十米高,上下两层,开了很多窗,是俯瞰高邮城的好地方。
如果你细心的话,在东窗还能发现一块“稼禾尽观”的匾额,落款是汪曾祺,对应西窗匾上原有的“湖天一览”。
文游台内的小茶馆|©视觉中国
汪曾祺的家离文游台不远,小时候他经常到泰山庙看戏,在盍簪堂拓印两边墙上刻的《秦邮帖》,登上文游台看运河上的船帆缓缓移动。
我们现在虽看不到那样的景致,但从汪曾祺的文字中,能感受到他那时所见的美妙:“我小时常凭栏看西面运河的船帆露着半截,在密密的杨柳梢头后面,缓缓移过,觉得非常美。”
儿时的汪曾祺,还常常往城西的河堤边跑,我们不妨随他去一趟西堤。在西堤的河心岛上有一座镇国寺,耸立着一座古老的镇国寺塔。
寺在没被毁之前,汪曾祺记得:“镇国寺我小时还去玩过,是个不大的寺。寺门外有一堵紫色的石制的照壁,这堵照壁向前倾斜,却不倒。照壁上刻着海水,故名水照壁。寺内还有一尊肉身菩萨的坐像,是一个和尚坐化后漆成的。”
晨雾中的镇国寺|©视觉中国
来了西堤,还不能错过的那便是高邮湖。
在汪曾祺的印象中,湖面通常是平静的,透明的:“这样一片大水,浩浩淼淼,让人觉得有些荒凉,有些寂寞,有些神秘。”
高邮湖上花海 | ©图虫:百年尘雨
若此刻你站在高邮湖前,大抵感受到的也是如此。但如果跟着汪老的讲述,高邮湖有时也是高邮人的噩梦,因为高邮湖的湖底在城市之上,古时洪水也多次侵袭过这片水乡。
民国二十年,汪曾祺就经历过一次最大的水灾,顷刻之间,高邮成了泽国,他们一家只好搬到了竺家巷一个茶馆的楼上,一星期后水才退。
水灾造成了全县几乎颗粒无收,他记录了那时的的生活,特别提到了一种食物:”我小时候对茨菰实在没有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民国二十年,我们家乡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菰却丰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菰,而且是不去茨菰的嘴子的,真难吃。”
高邮湖畔的油菜花田|©图虫
随着时过境迁,汪老晚年居住在北京,在《故乡的食物》中提及茨菰时,他又写下了:“因为久违,我对茨菰有了感情。我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汤。我想念家乡的雪。”
回到今天的高邮湖,稳固的堤防,让运河通畅,水灾已成往事。
站在高邮湖前,虽早已物是人非,但湖旁的日落,总能让你和汪老穿越时间,拥有一份共鸣:“黄昏了。湖上的蓝天渐渐变成浅黄,橘黄,又渐渐变成紫色,很深很浓的紫色。这种紫色使人深深感动。我永远忘不了这样的紫色的长天。”
如今提起高邮,大家往往脱口而出三个字:“咸鸭蛋!”汪老听多了都不禁感叹到:“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
这气生得在理!高邮是水乡,一年四季从不缺河鲜,走进高邮人的日常生活中,烟火气十足的美味更是不少。
家乡的风土还滋养了一代中国美食界的KOL汪曾祺,在高邮跟着汪老一起好好吃饭,莫要辜负人间的一食一味。
高邮湖里的鱼虾吸引着无数飞禽来此觅食 | ©图虫:扬州散人
“不过高邮的咸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端午的鸭蛋》
还是先说说咸鸭蛋,为什么偏偏高邮咸鸭蛋就是好呢?
这还要归功于小城旁的高邮湖,湖里常年不断的鱼虾为高邮本地的麻鸭提供了天然饲料,因而出产的鸭蛋个头大,蛋黄多,甚至还能成批产出双黄蛋。
高邮麻鸭和赶鸭人 | ©文旅高邮
每年清明前,高邮人喜欢腌制鸭蛋,新鲜鸭蛋浸泡在黄土、盐和水调和成的泥料里,再滚上草木灰,静静等候40天左右。
腌制过程中,原本被蛋白质牢牢包裹的蛋黄油脂,在盐分中的钠、氯离子作用下逐渐松绑。挣脱束缚的油脂渗透脂蛋白间隙,形成流油的效果,更赋予蛋黄沙糯绵密中带着细碎颗粒的独特口感。
汪老曾点明了高邮咸鸭蛋的独到之处:“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
高邮的双黄咸鸭蛋 | ©图虫:乱的很有节奏
在高邮怎么吃咸鸭蛋也分场合,如果是席间待客,高邮人会带壳切开,若是平常吃一枚高邮的咸蛋,那便敲破咸蛋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一下,蛋黄油就冒了出来。”
如今高邮的咸鸭蛋已有不少连锁品牌,在超市就能轻松买到,可若问地道滋味,高邮人会说不妨去菜市场“东看西看”吧。
“我前几年回家乡,接连吃了几天鸡鸭鱼虾,吃腻了,我跟家里人说:‘给我下一碗阳春面,弄一碟葱,两头蒜来。’家里人看我生吃葱蒜,大为惊骇。”
——《四方食事》
高邮人爱吃面,早晨大多会去家附近的面馆吃一碗阳春面,简简单单、利落清爽。阳春面看起来简单,但并不是哪一碗面条都有资格叫高邮阳春面。
高邮特色阳春面|©视觉中国
走进一家高邮面馆,先别急着落座,往门口大灶台瞅瞅,通常你会看到好几只搪瓷碗在大汽锅中“蒸桑拿”,这是本地的特色做法叫“一烫抵三鲜”。
再看一眼碗,里面可装着秘制汤底,酱油里加入了高邮湖的虾籽来提鲜,猪油香润,还配上胡椒粉的辛香。底料在热力的激发下则更加鲜香。师傅眼疾手快,捞起泛黄的碱面入碗,再撒点葱花,一碗高邮阳春面就好了。
高邮饺面店门口的大灶台|©文旅高邮
别看没有浇头撑场面,面条的碱香叠加上汤底的鲜香,简简单单却叫人放不下筷子。
在高邮随处可见面馆,出名的要属菊花巷的陈小五小吃部、中山路的焦家巷面馆,一碗4元的阳春面,就能感受到高邮人最质朴的欢迎!
“我的家乡人喜欢吃烫的东西,语云:‘一烫抵三鲜。’乡下人家来了客,大都做一个汪豆腐应急。”
——《豆腐》
很多人以为汪豆腐和汪曾祺有关,其实这菜里的“汪”,指的是高汤,是高邮特有的做法。汪豆腐如今是游客们来本地饭馆的必点菜,也是高邮人饭桌上最日常不过的食物。
那怎么做呢?汪老写得明白:“豆腐切成指甲盖大的小薄片,推入虾籽酱油汤中,滚几开,勾薄芡,盛大碗中,浇一勺熟猪油,即得。” 听着简单,门道可不少。
色泽鲜亮诱人的汪豆腐|©文旅高邮
首先豆腐得用传统盐水点卤,不老不嫩刚刚好。切豆腐最考手艺,切大了不入味,切小了容易碎。煮的时候火候要准,勾芡既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这些细节,老师傅做起来顺手,新手就容易手忙脚乱,吃一口就能尝出差别。
吃的时候记得用勺子,舀一勺带着汤汁的豆腐,吹两下再入口。千万别急着吞,烫着舌头不说,虾籽的鲜、猪油的香、豆腐的嫩,这些滋味都得慢慢品才出得来。
“蒲包肉似乎是这个县里特有的。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寸半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了加了粉子的碎肉,封了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以后,倒出来,也是一个带有蒲包印迹的葫芦。切成片,很香。”
——《异秉》
蒲包肉,是高邮才有的奇妙冷盘,穿上蒲衣的淀粉猪肉团,放在卤锅里大火煮熟后,切片冷吃。
蒲包肉一般在熏烧摊上买,熏烧摊子是高邮人对熟食摊位的叫法。每天下午三四点,街边就会冒出这些推车摊子,玻璃柜里摆满熏烧比如熏烧鹅、鹅杂、猪头肉、耳朵边(猪耳朵)、猪尾巴等等,其中必有蒲包肉,本地人一般拿回去做下酒菜。
熏烧摊子上的蒲包肉|©视觉中国、文旅高邮
汪曾祺的小说《异秉》有个叫“王二”的人物,一辈子便是靠摆熏烧摊子发财致富。如今在汪曾祺纪念馆的对面,开着一家“二子蒲包肉”,据是“王二”的后人所开。
蒲包肉5元一只,店家会拆开蒲草包,帮你切成小块,吃起来咸鲜里带着淡淡草香,越嚼越有滋味。
水乡的景致与吃食,温柔了汪曾祺的少年时光,而汪曾祺之所以成为汪曾祺,和他在高邮的家更是密不可分。
汪曾祺的妈妈虽然早逝,但爸爸汪菊生多才多艺,会拳脚、爱音乐,写字儿、画画样样俱佳。儿时爸爸会为了让他高兴,捣鼓半天做一盏西瓜灯。十几岁时,他便和爸爸一起喝酒;他练唱戏,爸爸帮他伴奏;他学抽烟,爸爸给他递火;他谈恋爱了写情书,爸爸在旁瞎出主意。
汪曾祺一家
1939年,19岁的汪曾祺离开了故乡高邮。许是从父亲那儿,汪曾祺承袭到了一种能让他在平凡生活中寻找无限乐趣的能力,支撑着他走过了往后动荡的时代。
离开故乡的42年间,汪曾祺去西南联大求学,师从沈从文,后到上海谋发展却勉强糊口,又去北京做北漂,当杂志编辑并结婚生子。38岁时因“右派”问题下放张家口劳动改造,4年后被调回北京京剧团当编剧参与改编《沙家浜》。文革期间一度被批斗,后因样板戏创作得以解放。
年轻时的汪曾祺
他对子女坦诚,年轻时曾悲观厌世,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关爱、信任和尊重,甚至想过自杀。但他最终从低谷与泥潭里走出来,成为一个乐观主义者。
1980年,60岁的汪老发表了以高邮风土为灵感的小说《受戒》,轰动文坛。《受戒》没有任何劲爆的情节,讲的是平凡人生活中的平凡事,他谈起小说创作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乐。一个作家,有责任给予人们一分快乐。”
汪曾祺纪念馆内 | ©视觉中国
到了1981年,61岁的汪曾祺,受当地政府邀请才第一次重回高邮。那年10月,汪老在高邮待了30多天,他开心地漫步高邮,品味家乡美食,和久违的家人畅聊,对故乡的眷恋成了他源源不断的素材库,创作了《端午的鸭蛋》、《我的家乡》、《我的家》、《异秉》等一系列作品。
我们爱看这位可爱老头笔下迷蒙着泱泱水汽的小城,东大街上的平常人家,高邮湖上难以忘怀的紫色长天,小城街巷里的人间美味。在这些平平淡淡的文字中,我们读到了汪老的乡愁,读到了他对于生活细微的观察,更读到了一种对真实世界的热爱。
冬日,寂寥的高邮湖 | ©图虫
晚年在接受采访时,他还表示“家乡的素材还没有写完。”1997年,汪曾祺去世,家人思考在他的墓碑上写些什么,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写:高邮汪曾祺。
我们的一生就是“向世界出发,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但是到了最后,等到与生命和解,流亡的心就可以轻轻放下了,再重新“流亡到祖国、故乡”。汪曾祺走遍千山万水,最终还是把魂留在了高邮。
高邮湖上撑船的人|©图虫:宏燁
或许在如今这个时代,真正的乡愁,也可以用他乡的风霜酿一壶故土的老酒,所谓“吾心安处即吾乡”,毕竟在汪老的生活哲学里,认真活着的人,脚下皆是故土,心安自有归宿。
编辑/Tasia
文/野生婷婷
图片/图虫、视觉中国、文旅高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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