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影市哪吒翻腾闹海，截至2月26日，《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票房已飙升至137亿元，观众见证了国产电影真正的破鼎之力。源自传统神话的哪吒伴随几代人的成长，如今又当之无愧成为电影票房的标杆。
《哪吒2》为何能斩获让人仰望的高票房？它给国产电影带来哪些启示？近日，记者采访电影从业者和研究者，畅谈《哪吒2》对提振电影市场信心、对影片制作和内容创新、对电影类型化创作和市场供给等方面的影响。
哪吒掀起“全民观影”消费热
超级大市场还应有更多票房突破
在打破中国影史100多项记录之后，2月9日，《哪吒2》票房超75亿元，成为全球单一市场首部票房超过10亿美元的电影。此后，《哪吒2》一气呵成，于2月13日票房破百亿元，于2月17日以120多亿元票房超越《狮子王》跻身全球影史票房榜前十名，于2月18日票房超过123.19亿元的《头脑特工队2》登上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首位……
《哪吒2》票房一飞冲天，令人惊叹，堪称“疯狂”，影片掀起前所未有的“全民观影”热潮。哪吒彻底把海闹得翻腾起来，以所向披靡的梦幻之姿摸到了让人仰望的票房高度。
济南百丽宫影院总经理、影评人董文欣感叹，《哪吒2》的观影累计人次已超2.8亿，这已经是其他单一市场无法企及的数字，“该片达到预测的近150亿元票房后，在单一市场观影人次、总票房上将是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单片收获近100多亿元左右的票房，超强成绩背后是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的快速发展。
2020年中国电影市场以203.12亿元成绩超越北美，首次成为全球第一大市场。2021年中国电影总票房472.58亿元，银幕总数82248块，全年总票房和银幕总数继续保持全球第一。2024年中国全年电影票房425.02亿元，银幕总数达到90968块，年度总票房位列全球第二，银幕总数继续保持全球第一。近几年，全国新建院线、净增银幕块一直保持稳定增长，而且观影市场不断向西南地区、西北地区以及三四五线城市拓展。强大的观影市场加上高科技硬件设施，助力市场繁荣，市场发展到一定规模，才有了《哪吒2》票房的破鼎“封神”，迈入全球票房前列。
董文欣表示，从国产影片发展史来看，《哪吒2》创造票房新纪录有其必然性。她认为，2002年上映的电影《英雄》让大家看到了古装武侠片的高票房，开启崭新的商业大片时代；2012年喜剧片《泰囧》开始带动都市喜剧片的长时间火爆；2017年《战狼Ⅱ》开启大制作主旋律片、军事大片的火爆；后来我们又有自己的科幻大片《流浪地球》系列……单片票房从10亿元，逐渐迈入50亿元，在不断积累的过程中，电影工业水平迅速提高，讲故事的方式不断创新，优秀的作品层出不穷，电影市场的“大势”到来，才有了《哪吒2》票房的大爆发。
山东大学影视文化艺术传播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于晓风认为，《哪吒2》是这么多年来国产商业电影真正的精品，它不断突破高票房，背后有诸多因素，也将对电影市场产生深度影响。“《哪吒2》高票房背后是电影产业的日益理性和成熟，包括电影工业的发展、行业评价标准的改变、受众体验的提升、创作者激情的释放等，它们形成一个良性闭环，推动整个市场不断发展。这与市场上资本操盘数据、流量的赚快钱玩票行为截然不同。电影观众也走向了理性和成熟，愿意花钱消费好电影。”
《哪吒2》带来的观影人次新高对整个市场回暖更是重大利好。灯塔专业版数据分析师陈晋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哪吒2》的观影人群中，30岁至39岁、中低频观众占比突出，多人结伴观影比例明显高于档期其他影片，大量市场主力观影人群被影片出众的口碑所召回。
可以看出，让影院回暖、观众回流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市场提供有口碑号召力的作品。董文欣认为，此次影市回暖意义很大，经历过去年市场不够理想的状态，《哪吒2》让市场又热起来。“观众不是被短视频吸引而流失了，观众依旧需要好看的长故事。”
有日益成熟化的产业链，有大市场，有理性的消费者，尤其是有票房标杆《哪吒2》挖掘出来的增量观众，带来更有底气的市场信心。暂时位于全球第二的中国电影市场将来也会迎来更多突破。
以第一大市场北美为例，2024年北美总票房87.2亿美元，相比2023年的89亿美元下滑约3%，还未回到2018年119亿美元的巅峰值，近十年来最高单片票房是8.58亿美元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董文欣分析称，一般认为北美电影市场在体量上基本已固定，单片票房顶点目前最高接近10亿美元，从市场消费者人数、银幕数量上考虑，可能很难出现远超10亿美元的电影，但是中国电影市场银幕总数量全球第一（大约是北美2倍），乡镇都有影院，我们还有高出北美数倍的人口总量，依旧有很多市场潜力没有挖掘出来，电影市场的天花板比北美高，我们还能产生更多单一市场20亿、30亿美元的电影，还将打破更多记录。
“啃硬骨头”的哪吒成榜样
影片制作、讲故事水平被抬高
随着市场的不断成熟和观众审美的日益提高，近年来特效大片成为影视产业的重要力量。从《流浪地球》系列、《封神》系列、《熊出没》系列，再到《哪吒2》，都能看到电影工业化流程、特效技术等方面的进步。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尹鸿在接受采访时认为，中国电影工业基本成型，支撑一部分中国电影达到世界先进的制作水准，已经创造了基本条件。
在这个过程中，《流浪地球》系列啃下科幻重工业的硬骨头，《封神》系列啃下了中国风奇幻特效大片的硬骨头，不约而同走出了一条以中国审美为内在支撑的电影工业之路。耗时5年半的《哪吒2》，有138家动画公司、超4000人参与制作，制作特效镜头接近2000个，片中岩浆流体、洪流大战等都是反复打磨。影片以世界级动画制作水平给观众带来视效震撼，也得到丰厚的票房回馈。
《哪吒2》坚持慢工出细活的“长期主义”，坚持“内容为王”的作品属性，其成功之路引发很多思考。
于晓风称，《哪吒2》在剧作维度、技术使用维度上都达到新高度，让电影艺术属性得以突围，创作者潜心搞事业的专业精神值得尊重。她说，《哪吒2》导演饺子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坚持，影片精细的制作，都让人看到了一群电影人确定了职业理想之后，投身其中深耕创作的精神。“导演饺子就是热爱动画电影创作，他没有为某种热点，为响应某些号召而拍电影，他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这种独立性有助于他专业性的长期成长，专业技能成熟了，才有能力去驾驭这种宏大视野的影片。”于晓风认为，这种专业主义与电影行业的投机主义、功利主义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有的人制作电影怎么来钱快就怎么做，剧本不及格敢投拍；打着名导演、名编剧的幌子拉投资投拍；为流量明星量身打造作品；扎堆跟风各类题材等，这都是行业乱象，也是从业者没有专业信仰的表现。”于晓风说，好电影取得高票房，是因为尊重好剧本、好导演、好制作，尊重市场，“有《哪吒2》做标杆，观众就有一种觉醒意识，审美被唤醒了。而随着电影产业越来越成熟，观众‘吃的越来越好’，被唤醒的观众就越多，大家再去看商业大片就会‘挑食’了。”
在国产商业大片如何讲故事上，《哪吒2》也将影响未来的作品。影片有很标准的“笑点+泪点+燃点”的故事模式，有水墨幻境、传统历史建筑奇幻化改造、《山海经》异兽奇幻、蒸汽朋克巨兽、东方龙宫想象、魔法对阵、传统武术等组成的美学视觉盛宴，有家庭、亲情、反叛精神的主题表达。影片将中国传统神话故事与当代艺术表达、现代价值理念结合，极大程度地引起了观众的共鸣。这种创作方式的成功很有借鉴意义。
董文欣告诉记者，从《英雄》以2.5亿票房开启的商业大片时代，国产大片已走过20多年历史，现在非常需要一个转折和变化，需要重新思考到底该怎么往下走，《哪吒2》票房的成功，其实是摸索出了国产大片讲故事的有效方式。她分析称，近年来好莱坞商业大片在国内频频遭遇票房滑铁卢，好莱坞动画片票房也不行，很多有创新性的影片也打不开市场。其中原因是“超级英雄”式的西方大片，爽感很足，但是缺乏文化底蕴。
“《哪吒2》的成功是我们文化自信在电影创作上的爆发。这种片子卖得火爆，会启发大家去思考怎样做商业大片。相信此后的国产大片，也会像《哪吒2》一样用我们自己的文化基因、价值观、话语权来讲世界性的故事。”董文欣称，我们有深厚的文化积淀，仅仅是神话传说就改编不尽，还有其他太多可挖掘的文化资源，只要产业更成熟，解放创作者生产力，给一些题材松绑，跟得上观众审美变化，国产电影没有理由不持续爆发。
也有专家认为，《哪吒2》超高票房将吸引更多资本进入动画电影领域，尤其是神话IP改编赛道，形成资本倾斜到优质动画电影频现的正循环。而《哪吒2》也真正让动画电影从“低幼向”逐步转型为“全年龄段市场”，将提升动画电影的投资和制作，让更多动画电影与真人电影分庭抗礼。总体上来说，《哪吒2》的成功，将成为国产电影质量升级的标志。其核心启发在于，将文化自信转化为创作表达，以工业化体系支撑艺术呈现，才能引发更多观众的情感共鸣，引发观众的观影热。
类型化系列影片将被重视
超级IP品牌值得期待
近年来，在类型化商业片的探索上，国产影片有很多成功的先例，包括以《长安三万里》《哪吒2》为代表的传统文化IP改编动画片，《流浪地球》系列开创的“硬科幻”类型，《消失的她》《孤注一掷》《八角笼中》等基于真实案件改编的社会热点类型片，以《封神》系列和《妖猫传》为代表的东方魔幻大片，《熊出没》系列打造的合家欢科幻动画片，《红海行动》等军事动作类型大片，以及“唐探宇宙”代表的悬疑犯罪类型片等。
《哪吒2》将很多观众重新拉回影院，春节档新片票房排名第二的《唐探1900》也让系列影片口碑有所回升，这种强大的观影效应能否在今年暑期档、国庆档持续，还要看优质影片的供给能力。在未来，国产电影类型化探索、优秀IP的可持续创作成为关注的焦点。
壹同制作副总裁、《唐探1900》总制片人范霞就谈及了系列类型片的重要性。她认为，围绕电影IP开发，“唐探”系列秉持“延续”与“创新”之路，这个系列的各部影片从不断突破地域界限，到实现时空维度的跨越，再到深入挖掘历史内涵，成功迈出了国产IP可持续发展的坚实步伐。“类型化创作既是中国电影工业发展的必要环节，也是中国电影工业发展的必然结果，在做好类型化创作的基础上，创作者依旧可以有自己的表达，在满足大众观影需求的同时，也可以进行深刻的主题探讨。”
有专家认为，《哪吒2》的成功，让不少人看到传统神话改编而成的国风类型片的商业价值，希望行业能在避免同质化竞争、警惕“神话改编泡沫”的情况下，创作更多以《山海经》《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传统文化为蓝本的优质改编电影，形成类似“漫威宇宙”的本土IP矩阵。
“票房到达100多亿的影片是少数，市场更需要30亿-50亿票房影片的稳定供给，这样影院才不会‘饿肚子’。”董文欣称，好的市场供给，是能够成规模量产《哪吒2》《唐探1900》这一类大IP系列商业片。她表示，导演陈思诚的作品，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但在系列影片量化生产上是做得最好的，能相对稳定输出一定品质的影片。“系列类型片稳定输出对市场很重要，但目前行业做得不是很好，有的系列大片第一部口碑很好，第二部就很快扑街，很令人惋惜。有的系列商业化大片赔得很惨。”
品牌化系列影片的持续打造是一个复杂体系，董文欣以《熊出没》系列举例称，该系列电影每一部打造不同主题的科幻故事，做得比较成功，稳定占据春节档合家欢电影的市场，动画片都避之不及，但今年被《哪吒2》挤压，下一个春节档就有其他电影敢跟它掰手腕抢市场，《熊出没》系列以后如何创新、升级值得关注。她认为，系列大片一定要跟得上观众的审美变化，按照市场变化来打造品牌影响力。“观众审美很容易疲劳。比如军事大片，观众已经看了很多部了，片方如果按自己的生产经验继续产出类似大片，其实已严重落后，不适合当下观众的需求了。”
于晓风认为，观众越来越理性，会倒逼产业越来越成熟，一个成熟的产业里，如果一年上映500多部影片，应该有300多部在及格线以上，整个行业都能挣到钱。“多元化的内容是必须的，多类型垂类的精品也是必须的。”她称，当下成品牌、成系列的商业电影还是太少，陈思诚能短平快地量产影片，但实际上“唐探”系列从第三部品质就下滑了，后面的影片只能改变风格寻求突破。
“全球影市都在做系列化影片，有《教父》系列这样的经典，也有《速度与激情》这类品质良莠不齐但票房号召力很高的系列片。从商业的角度来看，漫威宇宙、迪士尼动画片等好的系列电影，不仅有好票房，还能带动衍生化周边产业、影视园区产业等的繁荣。”于晓风说，保证市场持续供给，一定不能走单一系列的路子，而是要做好持续数年的打算，打造各题材优秀的系列影片，“人工智能时代已经来临，但是电影产业是个创意产业，艺术创作就是要生产未曾出现的新内容”。
（大众新闻记者 师文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