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光明网
【当代文学现场脉动观察】
作者:袁勇麟(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叶思敏(福建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2月2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公开发布《关于进一步深化农村改革 扎实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意见》。这是党的十八大以来第13个指导“三农”工作的中央一号文件。《意见》明确提出锚定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建设农业强国目标,千方百计推动农业增效益、农村增活力、农民增收入。在一系列利好政策的指引下,我们有理由相信,农业基础将更加稳固,农村地区将更加繁荣,农民生活将更加红火。在乡村发展变迁过程中,文学始终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是深度参与者和忠诚见证者,并且经过几代作家接力,构建起脉络清晰、底蕴深厚、佳作频出的乡土叙事体系。
进入新时代,乡土叙事更加凸显时代主题,更加注重艺术营造,从而展现出新风采和新成就。特别是2022年3月,中国作协发布“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征稿启事,提出这个创作计划以原创长篇小说形式,聚焦新时代中国山乡天翻地覆的史诗性变革,多角度展现乡村时代变迁,生动讲述感天动地的山乡故事,塑造有血有肉的人民典型,为人民捧出带着晶莹露珠、散发泥土芳香的新时代文学精品,以文学力量激发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昂扬斗志与坚定信念。“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推行三年来,一批有影响力和美誉度的优秀作品不断涌现,以强烈的在场感、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精彩的审美表达,赋予“新乡土叙事”更多的时代内涵和精神力量。
新乡土叙事注重时代内涵和审美表达
山乡新画卷 图片节选自《连环画报》2024年第10期
创作姿态上突出现场感
书写新时代山乡巨变丰富了乡土叙事的既有形态,“乡土”概念被重新擦亮,体现出时代化的内涵特征。新乡土叙事旨在创造出更多反映真实农村生活、带有泥土味和烟火气的文学作品,为乡村重大变革留下一份文学的档案。呼应时代的召唤,新乡土作家与时代同频共振。为了突出现场感,他们在广袤乡村积极奔走、用心体悟,在乡村生活一线寻找创作素材,寻找叙事的灵感和创作的出发点,以更具时代性的思考和真挚情感,敞开乡土叙事的新空间。
走出书斋,回到乡村,在与土地亲近、与村民交流的过程中,作家们意识到生活是滚烫的,乡村是鲜活的,故事是灵动的,人物是有魂的。脚踩在乡村的土地上接地气,身处村民的中间感受他们的快乐和忧愁,睁大眼睛观察,竖起耳朵聆听,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比如,青海作家杨志军在青藏高原生活四十余年,走遍了青海所有的牧区,与牧民在帐篷里同吃同住,像牧人一样感受草原的变迁,深入基层抓取新鲜的素材,并把那些触动心灵的感受化成笔下一个个生动鲜活的故事和人物,草原赋予他生命的意义和写作新的可能性。
几十年来,河南作家刘庆邦与老家的村庄始终保持着紧密联系,对于村里的变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正是在这种良性互动中,他认识到,写乡村的变化,不但要写物质的变化,更要写人的变化,写人的观念之变、精神之变、行为之变、形象之变,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全面和深层次表现当下的山乡巨变。他的长篇小说《花灯调》,通过脱贫攻坚的主题叙事,将神圣而复杂的乡土之情融入审美表达。在他的笔下,乡土见证了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历史。新乡土叙事的实践证明,在转化为具体的故事讲述时,“乡土”的概念依旧清晰、深刻,依然是情感抒发的集大成者,依然是编织故事、塑造人物、传达理念的一块“福地”。这种刻印在生命深处的情感体验是中国乡土叙事的宝贵精神遗产,成为激活新乡土叙事的原始动力。
新乡土叙事注重时代内涵和审美表达
“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部分作品
理念表达上追求深刻性
创新是文艺的生命。新乡土叙事区别于传统乡土叙事的关键,体现在“创新”二字上。新乡土作家对于“新”的理解不尽相同,但都致力于让古老的乡土叙事焕发出新的审美活力,致力于在理念和思想上进行更深入的开掘。
杨志军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雪山大地》追求乡土叙事的创新性表达和深刻呈现。在他看来,每一部作品的创作过程都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创作是不能重复的,生活、情感、认知、提炼、描写、故事结构、人物塑造、表现形式和主题思想都不能重复。这部小说将目光聚焦在乡村人物思想和精神层面的变化。作品着重表现的不仅仅是山乡巨变所带来的景观变化,不仅仅是牧民收入的增加,也不仅仅是辽阔草原牧区建起可以定居的城市,更为注重人物的心路变迁史:思想观念的变化、灵魂的变化、精神的变化,从而表现出鲜明的理想主义、人文主义和现实主义审美特征,在人物塑造、细节刻画、主题表现等方面呈现出新乡土叙事的独特内涵。
欧阳黔森的长篇小说《莫道君行早》充分展现出地方性、传奇性、知识性叙事相融合的复调特征,生动再现中国乡土社会的叙事伦理。作品着重反映乡村治理升级、农村产业转型、乡土焕发活力等主题,刻画出乡土新景观和村民旧观念之间的碰撞,在现实与理想、乡村与城镇之间形成叙事和审美的张力。周瑄璞的长篇小说《芬芳》关注乡村女性的成长经历,写出她们身上的大地品性和母性力量。她们出身贫苦、命运多舛,但她们的生命深深扎根在古老而肥沃的中原大地,于是她们得以拥有坚忍不屈、性情善良、温厚宽容、不知疲倦的精神气场和生命能量。
在这些作品中,理念和思想不是“空转”,不是“直给”,而是融入故事总体脉络之中,融入每一个精妙的细节之中,融入人物的言行与精神生活之中。作家以一种直面现实的叙事策略和姿态,注重塑造“时代新人”。尽管这些新人不同程度遭遇生活困境,普遍在时代的巨大变迁中有些难以适应,需要及时调整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但他们整体上闪烁着共同的精神光芒,特别是勤劳朴素、厚道仗义、公正无私、朝气蓬勃、热情乐观的优良传统,对故土的一往情深,对乡亲的真挚热爱,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向往,在他们身上得以传承和发扬。
总体上说,新乡土叙事读来让人感觉有了更多“思辨”的意味。这是因为新一代作家有相对而言更为全面的知识储备,能将理性与感性进行有机结合,从而在故事讲述和人物塑造中融入自己对历史、人生、命运的哲学思考,从而赋予作品一种别样的深刻性和哲理性。新乡土叙事读来也让人感觉更为“醇厚”,作家善于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资源,从而获得一种民族性和历史感,获得一种深厚的底蕴和根脉,同时注重传统文化与现代观念的融合,在两者之间顺畅往返,使作品的传统气息浓烈而厚重,又以现代意识赋予传统新的风姿。
新乡土叙事注重时代内涵和审美表达
“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部分作品
审美呈现上开拓多样性
新乡土作家在艺术表达上可谓匠心独运、各显神通,通过不同方式和手段让新乡土叙事别具一格,所展示出的叙事策略亦各具特色,从而丰富了新乡土叙事的审美意蕴。
作家王松以乡土文学创作的方式寻找地方文化的“胎记”。他认为文化“胎记”决定着人们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甚至决定人们的思维方式乃至语言的表达方式。沿着文化“胎记”这条曲径,能够将人引向生活的深处。在他的长篇小说《热雪》中,评剧艺术的振兴被推重为乡村文化振兴的醒目标志。他在具体的叙事当中,充分吸收评剧这一地方戏曲艺术的文化特色,将之转化为婉转曲折、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从而营造出新乡土叙事的独特叙事魅力。“纵横交错,触类旁通,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所在,也是我们应该拥有坚定的文化自信的理由。”作者使用“十二律”作为各章节标题,“十二律”与“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相对应,而二十四节气又象征着中国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实现了文学叙事和优秀传统文化相互交融、相互取法的审美效果,以此展现出对乡村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和深厚情感。这情感,如同田野里一场铺天盖地的冬雪,积蓄着无限而热烈的能量。
文化传统的怀抱里,可以孕育出新的、活泼泼的生命,只要作家拥有足够的生活积淀和生命感悟,以及灵活的技法和创新的胆识。而大自然也是催生作品审美新质的一个巨大“基因库”。比如,老藤的长篇小说《草木志》以生物学作为乡土叙事的全新视角,通过植物与人类共生关系的形象叙事,衍生出原始乡土与城乡并行的叙事轨迹。小说采取植物分章的叙事和结构方式,以草木喻人,以人拟物,打通植物和人的精神关联,从而生成新的叙事维度。牵牛花、打碗花、塔头花、谎花、拉拉秧、杨铁叶子、四角菱、钢笔水花、冻青、达子香等三十余种植物构成整体性的叙事隐喻,形成乡土叙事的植物学谱系,活用了中国传统审美“比兴”手法和庄子的“齐物”理念,重新定义乡土叙事的审美格调。“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在作者看来,“草木情”同样是人物情、乡土情,乡土不仅仅意味着社会层面的人情世故,同样也意味着一草一木的情怀。
新乡土叙事注重时代内涵和审美表达
“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部分作品
新乡土叙事还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发展路径和基本形态还尚待观察。可以肯定的是,以新乡土叙事为观察样本可以发现,文学创作依然注重与时代同频共振,依然高高扬起现实主义精神,依然重视艺术上的不懈探索,依然焕发出理想主义、人文主义的光芒。
《光明日报》(2025年02月26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