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sick Cars的《口》,是过去的一年里,我最喜欢的专辑之一。专辑中的《告别》,则是我的2024年度摇滚单曲。内附班宇为这张专辑所写的微小说《鸣》,更是我的年度专辑文案。
这是一张大满贯专辑。
诚然,在初识Carsick Cars的2007年,他们作为“新北京新声”的弄潮儿,以“中国版Sonic Youth”虏获同样血气方刚的我们。由此高呼: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Teen Age Riot!我还记得2008年Carsick Cars第一次来广州191space演出时,尽管底下观众稀稀拉拉只有几十号人,但其中不乏有穿着Sonic Youth经典专辑《Goo》封面T恤来的乐迷朋友。
从这种意义上说,Carsick Cars就是中国摇滚青年的C919,就是我们的DeepSeek。他们就是站在西方巨人肩上的中国制造,但他们拥有中文独有的叙事(哪怕是他们在唱英文的时候),说的是我们的故事,穿过我们心驰神往的吉他音墙,字正腔圆地唱出:“戴上一顶小黄帽,他就成了志愿的人”。
(那天整理电脑,找到08年晕车和粉笔线第一次来广州时,我拍的照片)
后来,乐队遇到了一些的问题,你只能偶尔在机核电台里听到李青和二姐聊着天。乐队经历分开又重聚,2019年,《乐夏》第一季时,我在后台看到二李,看着作为staff的他们忙活着,我想:没关系的,Carsick Cars一定会回来。
这就是《口》。
又一次的诚然,如今的世界早已不相信地球村的童话,D22是什么破地方,欢迎你的自信早被地缘纷争、狂人诳语怼得哑口无言。打开音乐流媒体,你所听到的indie乐队也都纷纷收起了自己的大旗,全都是自动化走带式的合成器、吉他riff、复古音色——Carsick Cars是不同的。他们听起来和17年前的无异,依然固执己见地用吉贝鼓三大件营造他们心目中的庇护所。守望的吉他和演唱依然嘹亮,依然如少年;李青的鼓击总是能透露出她独有的迷茫之坚定,如斯蒂芬·金的小说;贝斯手李维思则依然是如巅峰巴萨时的布教授般优雅,我一直觉得二姐是贝斯手里的艺术家,Carsick Cars的真核,在连接和声与节奏组中间的四号位,定海神针一般。当indie music不可避免地被流量裹挟,当所有的技巧元素都可以被量化拆解,Carsick Cars则是所有做题家、AIGC都无法企及,他们可能半路抛锚,吵架,散伙,但最终决定上路的时候,他们绝不减速,不抄近道——
简单点,不用复杂的比拟、通感,Carsick Cars的《口》最宝贵的地方,便是在于他们的纯真与诚实——这才是真正的独立之精神。
伍佰老早就说了:乐队发专辑是因为有话要说。可如今这个世代,连黄子华都金盆啷口,你让人怎么说。时代考验真正的表达者,Carsick Cars用力地挥舞着可能灼伤彼此的电吉他,大声地唱着:“这台下全是打着伞的人,挡住你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是的,你可以说Carsick Cars在《舞台》里所唱的跟《和声》里的似乎没有区别,无论是结构和技巧,Carsick Cars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可你确定这真的没有变化吗?四十岁的李青,此刻的鼓锤打出的早已不再是荷尔蒙的爆裂,而是这二十年在观过世界一大周之后,依然还是选择直面内心,把舞台和练习室的汗渍浸润入掌纹、再到节奏肌理的赤诚。此刻的诚实比任何技术上的革新都更接近于音乐本质,唯有那些带着肉身记忆的巨大轰鸣,才能对抗更加巨大的现实。
我把上面想法告诉李青。李青说:是的,我也觉得,40岁比20岁更诚实。
坚如磐石之Carsick Cars,在专辑中当然也有很多新鲜的地方。比如《种子》,乐队放弃了招牌式的开放式调弦+变化多端的扫弦,把chord的部分都交给二姐的贝斯,守望用他的吉他作为歌曲的第二主唱,和自己的vocal组成了duo,“它还会一样发芽吗”,吉他是故事的表述者、旁观者,或是乐队假想的听者。《松》除了有文智涌无常的小号,我也还听到了Carsick Cars轻盈的另一面,他们区别于过往的人声、器乐表现方式,也是乐队这些年来和不同单位的音乐人合作(如守望在WHITE+的实验)的心得。
专辑里我的本命曲,如前所述,是《告别》。看着导演大米用Carsick Cars历年演出、排练素材所剪辑而成的歌曲MV,其中包括有nicole闪现——我想起了2009年的广州,PK.14、Carsick Cars和nicole、P一起在喜窝的联合专场,我也在舞台下方——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眩晕,想起了宇多田光的《one last kiss》。宇多田光说,“我不擅长拍照”,不存在,因为你早已烙印在我心里的放映机。Carsick Cars亦然。他们把告别视作一种新生,“回忆是黎明的赠品,可我们终要和明天说再见”。同样是EVA粉丝的他们,和庵野秀明一样,一定要郑重其事地和自己的青春说一声再见。就像真嗣走出驾驶舱,终究回到一个没有EVA的世界里;Carsick Cars则撕下了“No Peking”的标签,暴露出音乐本体如水晶般纯净的切面。这种纯真不是稚嫩的直白,而是身体发肤被锤炼后涅槃式的澄明。那些曾被视作文化符号的吉他回授,如今回归为纯粹的声场漫游,和08奥林匹克工地的金属撞击延绵至2025大型服务器的运算频率一起,这一刻,统统告别。
正是这种时空折叠的野心,使得Carsick Cars的《口》如此地格格不入。那些批评Carsick Cars不过是噪音浪潮时代信息差红利者的人,根本性忽略了——真正的先锋从不是技术层面的炫技者。当合成器成为新时代的三大件,你认为坚持用吉他噪音构建声景已经不时髦不前卫了——如今的Carsick Cars何尝不是另一种激进?更不用说,Carsick Cars坚持用中文(绝大多数时间里)创作,通过《口》去构建的,本就是摇滚乐版的《复明症漫记》。
说Carsick Cars《口》不好的人,不过是听歌费电,还停留在用音乐彰显品味、用哗众取宠获得社交货币的低级趣味之辈。当你手里拿着《口》的唱片,触摸着标准版Jewel Case(Carsick Cars确实对Optical disc packaging有切实的偏爱),并找到封底那个兵马司的logo时,再一次确信兵马司唱片那个slogan的掷地有声——真正的“新中国青年之声”,从来跟年龄、风格无关,只在乎是否保有把噪音化作结晶体的勇气。从奥运前夜的《Zhong Nan Hai》到如今言不能言的《口》,Carsick Cars始终是载着时代体温的小车,在每一次的急转弯时,毫不顾忌乘客的感受,让我们随着离心力,甩向半空。
最后的最后,因为《口》以数专形式售卖,可能有很多乐迷朋友没有听过全专。但你哪怕不花想钱,也能通过其他地方感受到这张的魅力。如:
你可以在B站,找到INSULAR RECORDS的视频栏目《LIVE@INSULAR》,Carsick Cars表演了《告别》、《松》以及《种子》;
以及在周扬的HOPICO,在《等了十年他们终于发专辑了!晕车的车国内首场打歌现场》这期里,有《舞台》、《Rdie航行》、《松》。以及《告别》,搭配MV服用,可谓80后打口末班车一代的马赛曲。若你看完以上内容,觉得意犹未尽,可再去购买他们的数专或实体专辑。
Carsick Cars的《口》是一张需要细品的专辑。但我并不推荐你怀着躁动的期待去听它。反之,我建议你可以选一个惬意的下午,在一个院子(类似HOPICO那期打歌的地儿),一边品茶,一边听这张《口》。
有诗为证:
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净,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了、二分酒病。
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