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智评论
作者：吴亦恒，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
原标题：《俄乌战争第三年：开启和平的窗口？》
（正文约4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关于开展特别军事行动》的讲话，俄罗斯军队从多个方向进入乌克兰领土，俄乌冲突由此爆发。此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施加了“史上最严制裁”，俄罗斯与美国和绝大多数欧洲国家的双边关系降至冰点。乌克兰军队和民众在北约军援之下与俄罗斯军队作战，乌克兰领导人在全世界出席会议，争取各国的支持。过去的三年里，“挺乌反俄”成为西方世界旗帜鲜明的政治口号，通过具有全球传播平台的媒体源源不断进行广播。俄乌冲突彻底改变了冷战以来形成的欧洲安全格局，俄罗斯和欧洲与美国关系进入急剧变化的阶段。2025年特朗普重新成为美国总统，上任一个月美国政府高官就开始对俄接触，在频繁的外交活动之中，曾经长期僵持的俄乌局势似乎迎来转变。
特朗普政府的穿梭外交与美国利益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提名美国退役中将基斯·凯洛格担任美国俄乌问题特使。凯洛格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幕僚长，在2021年1月6日国会大厦骚乱中选择支持特朗普。凯洛格上任后，开始对欧洲多国进行穿梭外交。2025年2月13至22日，年逾80岁的凯洛格对德国、比利时、波兰和乌克兰进行访问。在欧洲期间，凯洛格出席了慕尼黑安全会议，并与美国副总统万斯和国务卿卢比奥共同会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凯洛格还与一众欧洲国家领导人进行了会晤。此后，凯洛格访问北约总部，在北大西洋理事会(North Atlantic Council)发表讲话。在比利时期间，凯洛格还与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欧理会主席科斯塔与欧委会防务专员库比柳斯会面。随后，凯洛格访问波兰，与波兰总统杜达会晤，并前往乌克兰单独会见总统泽连斯基。
▲ 美国退役中将基斯·凯洛格
凯洛格的穿梭外交无疑具备在与欧洲各国的领导人进行接触的作用，试探欧洲国家就乌克兰问题能与特朗普政府达成多大程度的合作。在乌克兰，凯洛格称不会有人将和平协议“强加于泽连斯基”，并赞扬了泽连斯基的勇气。在凯洛格访问欧洲期间，美国国务卿卢比奥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沙特首都利雅得会晤，这是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美俄高级外交官首次正式会面。美方称卢比奥以及国安顾问麦克·华尔兹和中东问题特使维特科夫是特朗普授权重建美俄关系的团队。利雅得会谈的几项成果包含美俄同意建立双边交流机制，通过高层团队寻求结束乌克兰冲突的方法。
利雅得会谈的形式大于实质，双方在外交关系近乎断绝三年后重新开始谈判，且明确提到了希望通过外交往来寻求结束杀戮，实现和平的方案，意味着美俄展示了一定诚意结束在俄乌冲突。美国政府对俄乌战争的表述也软化至“在乌克兰的冲突”(Conflict in Ukraine)，相比拜登政府时期言语犀利攻击俄罗斯的军事行动，这一细微变动意味着美国政府为与俄罗斯谈判提供了更多的灵活空间。美国高官同与乌克兰问题有利益关联的各方进行接触并释放较为积极的信号，即战争会在美国的斡旋下结束，乌克兰会实现和平，这无疑向饱受战火摧残的乌克兰人民带来希望，但和平的代价总是十分高昂，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言行似乎预示着乌克兰即将迎来更为复杂的命运。
特朗普在2月19日称泽连斯基是“独裁者”，指泽连斯基在总统任期后没有进行选举，此前更称乌克兰不应该“发动战争”，这番言论引发舆论哗然。而特朗普于几日后又作出了相反的表态，承认俄罗斯袭击了乌克兰，但仍然认为拜登政府和泽连斯基应当采取措施避免战争。特朗普前后矛盾的言论令人们感到不解，这位号称能够“24小时”解决俄乌冲突的美国领导人，在这一重大地缘政治问题上的立场仍然模糊不清。但特朗普在俄乌冲突上有一点是绝对明确的，即特朗普并不认为拜登政府时期通过支持乌克兰捍卫民主自由价值观符合美国利益，乌克兰的发展前景并不与美国外交在全球范围内取得的成功相关联。在特朗普和一众支持者眼中，乌克兰面临的军事威胁并不是民治体制面临的威胁，俄乌战争也只是“别人的战争”。
因此，特朗普提出乌克兰需要与美国达成稀土矿产协议以补偿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即使有事实核查团队指出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仅仅有一小部分直接给予乌克兰政府，大部分援助最终促进美国军事工业以及通过向乌克兰捐赠武器促进美国军备换新。
特朗普以及一众共和党政客在拜登政府对乌克兰进行大规模援助时就持反对态度，在当选后必然不会主张继续向乌克兰输送美国军火以提升其军队作战能力。特朗普希望与泽连斯基达成的矿产协议将会为美国半导体和电动汽车产业提供关键原材料。目前特朗普政府希望达成矿产协议的意愿十分强烈，凯洛格访问乌克兰期间曾经提出美国可能切断乌克兰的“星链”通信网络使用权以向乌克兰达成矿产协议施压。在美方提出一份稍作让步的矿产协议后，乌克兰方面与特朗普政府达成矿产协议的可能性进一步提高。在与俄罗斯交战三年后，乌克兰境内劳动力大量流失，基础设施严重受损，仅剩的矿产资源一旦受到美国的经济掠夺，未来参与国际经济合作和吸引外国投资的能力将会受到很大影响。
▲ 美国向乌克兰援助的武器。
政治交易时代寸步难行：欧洲的困境
在乌克兰问题上除了美国，最积极介入的莫过于欧洲国家了。与多个中东欧国家接壤的乌克兰受到俄罗斯的攻击使得一众前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如临大敌，也让欧盟原先与俄罗斯进行接触的政策彻底成为历史。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盟试图加快推动“战略自主”建设，而其面临的诸多挑战却暴露出欧洲一体化多年以来欧洲所倡导的基于规范的软实力等后现代价值观面对地缘政治军事冲突时的无力。
除此之外，对俄罗斯能源的高度依赖导致2022年欧洲国家失去俄罗斯能源供应后面临生产成本提高、物价上涨，欧洲产品在全球市场竞争力减弱的尴尬困境。欧盟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的同时也对自身经济在短期内产生消极影响。在政治层面，欧盟领导人跟随拜登政府的脚步积极推动对乌援助，许多欧盟国家接纳乌克兰难民，一时间支持乌克兰在欧洲成为“政治正确”，试图与对俄采取合作态度面临极大压力。反俄政治思潮促使欧盟推进泛安全化政策、强化安全议题在欧盟内政外交中的地位。冯德莱恩新欧委会有更多来自中东欧国家的对俄强硬成员，这既是中东欧国家在欧盟安全政策领域获得更多话语权的体现，也是欧盟政治决策在强化同俄罗斯对抗的逻辑下作出的反应。
作为乌克兰邻国的中东欧国家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普遍不如西欧国家，长期作为欧盟规范和秩序的接受者存在。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后这些中东欧国家就时常强调俄罗斯的安全威胁，在俄乌冲突爆发后这批国家的对俄强硬言论仿佛成为“预言”，影响欧洲舆论以及欧洲政治生态的发展。
然而，欧洲普遍存在的支持乌克兰的情绪仍然不能改变欧盟面对的困境。即使存在“开绿灯”的行为，欧盟不可能接纳乌克兰这一在政治、经济、司法等几乎所有领域都达不到入盟标准的国家加入。欧盟各国的国内政治分歧也影响各国政治稳定。德国“交通灯”政府垮台，法国政府在欧洲议会选举后未通过不信任投票，作为欧洲一体化“火车头”的德法两国在政治上陷入不稳定，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在欧洲各国的支持率上升，使得欧盟整体推进支持乌克兰的政治议程缺乏动力。
在卢比奥与拉夫罗夫进行会谈的同时，欧盟各国领导人与北约秘书长吕特在巴黎召开关于乌克兰问题的非正式峰会，会谈现场齐坐一桌的欧洲官员被媒体笑称“儿童桌”，指欧洲国家在俄乌和平谈判中缺乏参与度，这与凯洛格此前外访时提到的欧洲将不参与俄乌谈判相呼应。即使欧盟和欧洲国家领导人摆出足够强硬的姿态，缺乏影响力、代表性以及政策工具的欧盟在未来俄乌谈判中能起到的作用依旧有限。
特朗普对北约的批评以及要求欧洲国家增加防务开支已经被认为是美国与欧洲之间将会出现裂痕的标志，大西洋联盟的协调性随着美国政府更替大大下降。缺乏美欧协同，欧洲国家独自承担美欧协调的重任难度极大，对乌克兰的支持也难以取得预期效果，特朗普涉及乌克兰的诸多言论更是进一步打击欧盟内部的士气心。特朗普通过强调其与俄罗斯领导人普京具有良好私人关系并授权高级别团队进行接触以及特朗普的诸多具有交易色彩的言论预示着在当代美国外交前所未有具备现实主义色彩的时期，欧洲所坚持的观念和主张并不受到重视，而这也进一步影响欧盟得以在二战后安然度日的根基：安全保障。
欧洲安全格局的重建
俄乌冲突爆发的根本原因在于冷战后形成的欧洲安全机制失效。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一直视乌克兰以及中东欧国家在欧洲的角色为俄罗斯的重要安全利益。随着普京在俄罗斯长期执政以及俄罗斯保守派的强大政治影响力，俄罗斯逐步将北约东扩视作西方对俄罗斯的挑衅，对一切乌克兰向欧盟靠拢的行为持怀疑态度。
欧盟希望向东欧扩散其政治体制和价值观念，并基于反对领土政府的原则维持冷战后欧洲安全格局。在格俄战争爆发后，欧盟初步意识到俄罗斯并未放弃通过对外扩张获取安全保障的方式，欧盟与俄罗斯一度建立的政治互信受到影响。俄乌冲突彻底摧毁了欧洲国家和俄罗斯原有的互信，俄罗斯以更庞大的武装力量和更高的战备程度对欧盟形成直接威胁。在特朗普执政的美国对北约的集体安全承诺越发模糊的时期，欧盟的不安全感仍将继续存在，只要欧洲没有足够能力在防务和安全政策上达到相当程度的“自给自足”，欧洲在现实主义政治思想主导的新欧洲安全格局构建中必然处于不利地位。由于欧洲国家是安全问题的核心当事方，欧洲仍然有机会参与构建新欧洲安全格局的谈判，但由于欧盟放弃了震慑和干预的硬实力工具，在参与欧洲安全谈判时缺乏足够后盾和筹码，加上欧盟的经济优势已不如冷战末的水平，以及一度成为极具吸引力的“欧洲身份”已不再是俄罗斯渴求的政治认可，其议价能力将会远远小于冷战后构建新欧洲安全机制的磋商。
作为俄乌冲突的战场和一度受到西方国家集体支持的交战方，乌克兰现政府最担忧的问题莫过于是否能够获得所谓“安全保障”以维持乌克兰国家在法理上和事实上的存在。冷战后的“布达佩斯备忘录”随着俄罗斯进军乌克兰宣告彻底破产，原有的安全保障化为泡影。即使放弃乌克兰经济主权，泽连斯基仍然不反对与特朗普政府达成矿产协议，一定程度是希望通过这份协议获得美国的安全保障，譬如美国同意对俄罗斯形成某种程度的震慑以避免俄罗斯再次试图攻占乌克兰领土或其他形式的承诺。
即使美国特使凯洛格一抵达乌克兰便称他深知“安全保障”的重要性，目前美国政府官员的言论仍然没有展现出美国军队要负责保护乌克兰的迹象，而特朗普政府的官员也不再强调乌克兰的领土包含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四州的主张，不排除美国未来承认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的影响力作为美俄谈判的筹码。失去美欧协同支持的乌克兰在政治、经济、领土主权等诸多领域同时受到美俄欧影响并非完全不可能。泽连斯基称不会签署“令乌克兰十代人付出代价的协议”，但冷战后欧洲安全格局也仅仅维持了三十多年，泽连斯基是否有权代表乌克兰拒绝与美国签订协议的底气也不得而知。
▲ 2月14日，美国副总统万斯（右）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左）在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举行会谈。泽连斯基称，基辅需要“真正的安全保障”才能与莫斯科进行谈判，暗指美国总统特朗普一再威胁要减少或完全取消的美国军事承诺。
特朗普虽然没有在24小时之内解决俄乌战争，但其通过个人影响力与俄罗斯实现接触，已经突破了拜登政府时期美俄关系的阻碍，改变长期僵持的政治局面。当然，受到历史和诸多现实因素的影响，未来美俄关系仍然将会维持相当程度的冷淡，软对抗依旧不会从双边关系中消失。特朗普若成果实现调停俄乌冲突，其“以实力求和平”的外交计划将会获得更多支持，未来美国外交抛弃二战后形成的国际秩序，依靠美国影响力和硬实力维护美国利益的可能成为国际关系中的新常态。
参考资料
[1] US Ukraine envoy Kellogg says no one will impose peace deal on Zelenskiy. (2025, February 18). 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us-ukraine-envoy-kellogg-says-no-one-will-impose-peace-deal-zelenskiy-2025-02-17/
[2] Secretary Rubio’s Meeting with Russian Foreign Minister Lavrov. (2025, February 18).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rubios-meeting-with-russian-foreign-minister-lavrov/
[3] Krzysztoszek, A., & Mandilara, S. (2025, February 19). US won’t withdraw forces from Europe, Trump envoy assures Poland. Euractiv. https://www.euractiv.com/section/politics/news/us-wont-withdraw-forces-from-europe-trump-envoy-assures-poland/
[4] Walter, J. D., Steffen, S., & Ford, M. (2025, February 21). Fact check: Trump’s false claims on Zelenskyy, Ukraine aid. dw.com. https://www.dw.com/en/fact-check-trumps-attacks-on-zelenskyy-and-ukraine-aid/a-71702392https://www.reuters.com/business/us-could-cut-ukraines-access-starlink-internet-services-over-minerals-say-2025-02-22/
[5] Trump calls on Putin and Zelenskyy to meet to end the war. (2025, February 22). [Video]. NBC News. https://www.nbcnews.com/news/world/reversal-trump-says-russia-attacked-ukraine-rcna193299
[6]Trump envoy Kellogg arrives in Kyiv, says he understands need for ‘security guarantees.’ (2025, February 19). CNN. https://www.cnn.com/2025/02/19/world/video/keith-kellogg-kyiv-ukraine-trump-intldsk
[7] Morgan, D. (2024, April 5). US House Republican infighting threatens to further delay Ukraine aid package. 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us-house-republican-infighting-threatens-further-delay-ukraine-aid-package-2024-04-05/
[8] Poloni, G. (2025, February 21). The world can’t keep up with these turning tables. POLITICO.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turning-tables-ukraine-war-peace-donald-trump-vladimir-putin-riyadh-talks-paris-summit-eu-leaders/
[9] Tumanova, A. (2025, February 23). I will not sign something that will be paid to 10 generations of Ukrainians: Zelensky on the agreement with the US. УНН. https://unn.ua/en/news/i-will-not-sign-something-that-will-be-paid-to-10-generations-of-ukrainians-zelensky-on-the-agreement-with-the-us
作者简介：
吴亦恒，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北京外国语大学本科生，研习兴趣为安全政策研究，美欧关系，欧洲政党政治与外交政策。
编务：赵柯岚
责编：王加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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