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阙的月光下,总有一支朱砂笔在飞白走墨,时而化作青史册页间的胭脂痕,时而凝成金銮殿上的凤凰影。
公元664年,上官婉儿出生之年,她的家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唐高宗不满武则天专权,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
消息走漏,武则天雷霆震怒,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后位,还将上官仪以 “莫须有” 的谋反罪名处死,上官家族也因此遭受灭顶之灾,家中男子尽数被杀,女眷则被充入掖庭为奴。
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成为罪臣之女,从此和母亲郑氏一起进宫为奴。
在掖庭这个充满艰辛与困苦的地方,郑氏并没有放弃对女儿的培养。
她深知,读书识字、学习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上官婉儿自幼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聪慧。
长安城的暮鼓声里,掖庭的宫灯次第亮起。
十四岁的上官婉儿跪坐在织机前,指尖在经线纬线间翻飞如蝶,却总忍不住偷眼望向案头那卷《玉台新咏》。
春夜的风掠过庭前海棠,卷起一页诗笺,恰是祖父上官仪"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的句子。
这位初唐最负盛名的"上官体"诗人,留给孙女的不仅是掖庭中三百六十一卷藏书,还有额间那点梅花状的黥刑印记。
当武后的朱笔在少女额间点下朱砂时,命运的织机已然转动——那个曾在祖父判词里写下"此子当称量天下"的占梦者,是否预见了这抹朱砂将晕染整个盛唐的云霞?
影视剧《武则天》
通天元年的某个雪夜,百官看见女皇案前升起一簇绯色流云,上官婉儿的裙裾扫过金砖,手中的紫毫在诏书上勾出惊鸿游龙的笔势。
她为武后起草的《臣轨》开篇写道:"夫人臣之于君也,犹四支之载元首。"凭借武则天的信任和依赖,上官婉儿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超过了武则天的亲生女儿。
这时期的上官婉儿,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因此被称为“巾帼宰相”。
公元705年,武则天年老病危,朝臣发动政变,逼迫她退位,唐中宗李显复辟。
因为深得唐中宗李显的宠爱和信任,对于要为蒙冤而死的祖父和父亲平反的请求,唐中宗李显也给予满足。
上官婉儿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服侍武则天,而且变得无所畏惧,这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期。
景龙四年的上巳节,昆明池畔的彩楼高逾百尺。
上官婉儿绾着堕马髻,臂间金粟装臂钏在春风里叮当作响。她抛下的诗笺如同衔着紫泥的青鸟,将沈佺期的"双影今朝共,芳心此夜同"轻轻覆盖,却让宋之问的"不愁明月尽"直上云霄。
这一刻,六宫粉黛黯然失色,满朝冠盖尽成诗囚。
在昭文馆的琉璃瓦下,她以胭脂作注修订《瑶山玉彩》,用螺子黛勾勒《芳林要览》。当波斯使臣献上缀满珍珠的《古兰经》时,她却将目光投向案头那卷批注密麻的《文选》。
月光透过窗棂,将"窈窕淑女"四个字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足以丈量从掖庭织室到彩楼玉阶的距离。
唐隆元年的血色残阳里,上官婉儿将金错刀横在颈间。
她最后看见的,是李隆基马鞍旁晃动的诗囊——那里装着《驾幸新丰温泉宫》的墨迹未干,叠着《彩书怨》的泪痕尚湿。当剑锋吻过咽喉的瞬间,大明宫的暮鼓恰好敲响,惊起满庭白鹤。
三百年后,陕西出土的墓志铭上赫然刻着:"婕妤懿淑天资,贤明神助"。
而敦煌残卷中的《游长宁公主流杯池》,字字珠玑间仍跳跃着那个额点朱砂的女子。她以诗为舟,在宦海沉浮里摆渡了二十载;又以笔作剑,在青史长卷中刻下属于女子的锋芒。
当我们在《全唐诗》第九卷遇见那些清丽词句时,是否听见了金銮殿上玉磬般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