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月24日,德国将举行议会大选,左右翼对决又成了此次选举最大的看点。 自2013年成立以来,被贴上右翼标签的德国选择党(AfD)凭借对移民政策、欧元区危机和主流政党的不满,迅速从边缘政党跻身联邦议院,并在近年地方选举中持续扩大影响力。 然而,随着德国社会对极右翼的警惕加剧、法律与舆论压力升级,以及主流政党的策略调整,2025年联邦议院选举对选择党而言将是一场关键考验。尽管其支持基础仍存,但多重挑战可能显著压缩其政治空间。 本文写作于大选前夕,通过观察德国选择党一场基层活动,以此窥探选择党的基本立场和处境。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乔纳斯·霍克,翻译/马力】

2025年2月7日晚,在远离城市喧嚣的一个乡村社区中心,大约150名来自汉诺威地区的德国选择党(AfD)党员和支持者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在此聚会的目的是分析当前的政治形势,并就德国选择党的战略方向展开讨论。

对此次活动进行报道的是来自北德广播公司(NDR)的摄制组,北德广播公司是一家由政府提供资金的广播公司,该广播公司对德国爱国人士的报道风格一直以来绝不会令人感到意外。看到现场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北德广播公司的记者,你也许会觉得他们很可怜。这些人耷拉着肩膀,扛着没拍到一个画面的摄影机,在大厅里窜来窜去,他们似乎很渴望抓拍到一两个有争议的画面,然而很不幸,他们并没有找到这样的画面。

北德广播公司惯用的报道手法此次似乎毫无施展的机会,他们没有看到愤怒的领取养老金的人,也没有遇到哪怕一个可怜的“匿名者Q”组织的支持者。相反,他们看到的是深思熟虑的演讲者、基于事实的批评者和礼貌鼓掌的听众。这对“态度新闻从业者”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不过,后来他还是来了。

他是每一位拥有记者证的左翼道德警察的救星。这位60岁左右的政府卧底坐在了我旁边,他希望能有人来采访自己。这个人透出一股强装出来的自信,显得颇有些无产阶级气质,他似乎觉得一张自制的酒杯垫,就能让自己被视为一个持不同政见的知识分子。

酒杯垫上面有一个红、白、黑三色的心形图案。但北德广播公司的记者们就好像脸上被沾满血的破布蒙在头上的猎犬,他们退缩了。他们的摄像机是开着的,而他们的脑子却不再工作,不过这个画面还是被他们拍到了。

在现实面前,数周之久的揭露“右翼网络”的准备工作几乎就要以失败告终了,然而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这么友好的人,他带着自己制作的低劣的爱国主义酒杯垫,准备牺牲自己以换取15秒在电视上露脸的荣耀。

这时,活动开始了。德国联邦议院议员德克·布兰德斯(Dirk Brandes)用他的欢迎致辞为这场活动拉开了序幕,而在场的人们坐在摆满传单和《最新动态》(BRAN Daktuell)杂志的桌子旁。然后播放了德国选择党最新制作的竞选广告,“我们曾经是一个富裕的国家”和“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这样的标题开始出现在屏幕上,随后展示的是大量移民涌入和国家逐渐衰败的令人沮丧的画面。

在广告视频中,德国总理宣读就职誓词的声音令人难以忘怀,而与之相搭配的则是德国选择党联合主席爱丽丝·魏德尔(Alice Weidel)走过一片冬季萧瑟景象的画面。在广告的末尾,“我们与德国同在”的结束语在大厅里引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德克·布兰德斯的一位前发言人随后走上讲台,毫不含糊地说:“考验德国的时刻到了”。他的这句话与德国选择党选举广告的结尾恰好呼应上了。


随后,德国选择党汉诺威议员约尔根·阿伦伯格(Jürgen Ahlenberg)发表了一番介绍性的讲话,他谈到了德国社民党(SPD)和绿党在联邦议会即将出局。他预测,这两个政党的许多政客在失去议会席位后会发现自己将为生计发愁,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劳动力市场上没有一点谋生的技能。这句话顿时引发了哄堂大笑和热烈的掌声。

此外,约尔根·阿伦伯格还提到了萨克森州内政部长舒斯特先生的一份声明,舒斯特先生将最近在里萨举行的针对德国选择党大会的“反法西斯抗议”活动,描述为一种“对街道的宪法保护”。舒斯特先生的这一措辞十分精确,因为反法西斯抗议活动历来是以暴力和骚乱为特征的。

台下观众对这些抗议活动的态度也非常明显,他们用嘘声表达了自己明确的反对态度。而约尔根·阿伦伯格利用这个机会,再次揭露了那些建制派老牌政党的虚伪和不民主的本质。

此外,约尔根·阿伦伯格还讨论了“再移民”一词(remigration原本是个中性词,指的是移民的再次迁徙,大部分情况下指移民回归自己的祖国,有时也指他们迁移到第三国,常出现在研究移民趋势的学术文章中。但早在上世纪60年代,欧洲右派人士开始使用这个词,它便随着身份认同运动流行起来,再移民这种原本边缘的主张逐步进入欧洲主流话语体系,旨在寻求在欧洲当代政治话语体系中将反移民思潮常态化——译者注)。他强调,德国欢迎主动融入德国社会并适应当地环境的移民。

与此同时,他还尖锐批评了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CDU)领导人弗里德里希·梅尔茨(Friedrich Merz)关于投票给德国选择党“毫无价值”的言论。根据约尔根·阿伦伯格的说法,这是一种不民主的言论,这表明基督教民主联盟(CDU)中的“D”可能是“独裁”(Dictatorship)的意思。尤其有趣的一点在于,虽然弗里德里希·梅尔茨抨击了德国选择党在“再移民”问题上的观点,而他自己却支持基督教民主联盟在竞选活动中提出的关于驱逐外国犯罪分子问题的一贯要求。

在演讲结束时,约尔根·阿伦伯格提到了许多市民的恐惧和忧虑:“我希望我们的城市能回到原来安全的样子,希望德国回到2015年之前的状态。那个时候,大家可以放心地去室外泳池游泳。而今天,与我们的国境线比起来,德国的泳池却需要获得更好的保护。”

在活动期间,我有机会与在场的几位人士进行了交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自2015年以来一直在德国选择党内部十分活跃,许多人认为2015年是一个政治转折点。正是由当时不断恶化的移民危机,他们才加入了该党。对他们来说,移民危机是国家失败的明显证据。他们强调,自那以来,他们越来越认同德国选择党,尤其认同该党在国家主权、经济稳定和移民政策等领域的基本主张。

从活动一开始,主办者发出的信号就很明确:“我们并不孤单!”最近的调查显示,德国选择党不断上升的民意支持率目前已达到25%,这可以被视为一个明确的信号:该党的崛起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现象,德国选择党正在成为一支能够对德国政坛产生重大影响的政治力量。有人指出,在德国东部,该党早已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政治力量。

当晚的第一场重要演讲来自德克·布兰德斯(Dirk Brandes),他是德国联邦议院的议员,同时也是德国选择党联邦执行委员会的成员。

布兰德斯向大家介绍了前一天他在温斯托夫一所中学参加小组讨论的情况,温斯托夫被普遍认为是德国左翼自由主义者的聚集地。他从现场学生那里获得了很多鼓励,这一事实表明,年轻一代对德国选择党的态度比建制派政客愿意承认的要开放得多。

最后,他用一句话进行了概括:“我们并不孤单,我们有很多支持者,我们才是未来。”德克·布兰德斯提到那所学校的教职工与德国社民党(SPD)关系密切,而且他也感受到了那些人对自己的抵触态度,不过这并没对他的上述判断造成影响。

当晚的另一个重要话题是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CDU)和德国选择党之间所谓的“防火墙”,根据当时会场里的一致意见,这一政治信条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比如说,德克·布兰德斯就提到了最近在德国联邦议院发生的一件事,基督教民主联盟(CDU)、基督教社会联盟(CSU)与德国选择党一起投票支持了一项收紧移民政策的动议。除其他事项外,该动议呼吁应该在边境地区拒绝寻求庇护者进入德国。

媒体的怒火很快就喷发出来了,基督教民主联盟领导人弗里德里希·梅尔茨被迫不得不公开弱化自己在这次投票中的立场,并开始与德国选择党保持距离。德克·布兰德斯以此为契机,抨击了那些建制派政党的虚伪本质。

虽然基督教民主联盟在官方话语上仍然坚持“防火墙”存在的观点,但它早已采取了几年前只有德国选择党才具有的鲜明立场。与其为自己的政治决定辩护,弗里德里希·梅尔茨应该最终有勇气公开说出这个国家的每个人早就知道的事情: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德国选择党的要求是合理的,任何真正想要德国政治出现转机的人都不能再回避这个政党了。

此外,德国的整个移民政策在当晚也受到了尖锐的批评。德克·布兰德斯强调,必须始终如一地让法律获得执行,必须坚决防止非法移民进入德国。事实上,德国政府设定了错误的优先事项,为移民提供了数十亿资金,而德国家庭和企业却承受着税收负担和激增的能源成本。

德克·布兰德斯句句切中时弊,他那些很文雅的“文化对话”起到的却是刀斧的作用。德国事实上已经成为文化冲突集中爆发的国度。库尔德人在对抗土耳其人,巴勒斯坦人在对抗以色列人。只有德国人在冷眼旁观,看着那些拿着砍刀的外国移民在城市中心争夺着主导权。

在一个多元文化的疯人院里,纳税人不仅要为街道照明买单,还要为军事装备买单。德克·布兰德斯大声说道:“这里应该恢复秩序!”这句呐喊可能会在德国引起争议,而争议本身实际上清楚地揭示了这个国家的真实状况。那些老老实实工作、纳税、根据德国社会的文化规范抚养孩子的移民们,可能也有同样的看法。他们不希望自己在德国生活的社区看起来像山寨版的阿勒颇。

德克·布兰德斯对此评论道:右翼政治必须重新被社会接纳。有人可能会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然而在这片民主监督的土地上,即便是一项照顾本国人民利益的建议,也必须经过宪法保护办公室的审核程序。当其他政党把这个国家当作各种意识形态的试验场时(有些意识形态是非常疯狂的),德国选择党只是希望这个国家能够重新运转起来。


下一位上台发言的,是来自汉诺威的德国选择党联邦议员候选人米哈·塞巴斯蒂安·费尔(Micha Sebastian Fehre)。他谈到了他在奥斯纳布吕克市竞选期间的经历,特别是一个反法西斯组织的反抗议活动,大约有1000人参加那场活动。

他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场景,一个女子误以为这1000人是在参加德国选择党的抗议示威活动,她最初热烈鼓掌表达自己的支持,但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她很快就害羞地沉默了下来。

米哈·塞巴斯蒂安·费尔还谈到了在吕讷堡的一个名为“校园政治”的项目,在这个项目中,学生与不同党派的代表们聚集在一起,通过讨论交流以促进他们形成自己的政治观点。

他说,年轻的学生们心态非常开放,自己甚至可以用事实论据说服他们中的许多人。然而,这让老师们很不高兴,他们已经在该项目的活动中表达了对德国选择党的不满。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德国选择党成了唯一被排除在该项目之外的政党。官方给出的理由是,该党传播了错误信息,米哈·塞巴斯蒂安·费尔认为这纯粹是出于政治动机做出的决定。

随后,来自汉诺威地区的德国选择党议会党团主席斯特凡·亨策(Stefan Henze)开始发言。作为一家大型医院的监事会成员、汉诺威地区的废物处理公司和当地住房协会的成员,他对德国经济的状况有所了解。

亨策毫不含糊地将德国定性为一个处于衰退边缘的经济体,而且还伴随着能源价格的飙升和日益加剧的去工业化,这些都是意识形态错误决策和经济无能所导致的后果。他对所谓“能源转型”的批评尤其严厉,认为这是一个失败的政策。建制派政党没有确保为国家提供可靠且价格适中的能源供应,反而使国家越来越依赖代价高昂的外国能源。

亨策认为,德国选择党是唯一一支正在对抗经济缓慢衰退的政治力量。尤其是长期以来作为德国经济支柱的中小企业,正日益被过度的官僚主义和沉重的税收负担扼杀殆尽。因此,德国选择党呼吁大幅降低公司税,解除监管束缚,并有针对性地对德国企业提供支援,以恢复德国经济的竞争力。在高生产成本和不可预测的经济政策的推动下,许多德国战略性企业在向海外迁移,但今后这种做法将不再被允许。


斯特凡·亨策还谈到了德国劳动力市场惊人的恶化趋势,他提到了结构性扭曲,特别是通过德国的去工业化所表现出来的结构性扭曲。他指出,2023年德国减少了20.6万个工作岗位,到2024年11月在此基础上又减少了30万个工作岗位。为了了解这些数字所占的分量,应该指出的是,德国的劳动人口约为4600万人。

因此,上述的事态发展意味着德国工业领域的就业数量正在发生重大的、结构性的减少,这种情况非常令人担忧,其长期后果尚无法获得充分评估。

令斯特凡·亨策的演讲显得特别有分量的是他与主要行业代表进行内部讨论的内容。例如,他在演讲中提到了自己曾与德国家电制造商米勒(Miele)设在莱尔特的一家工厂的管理层交流过观点。在制造业领域,斯特凡·亨策对一个现象进行了批评,他指出德国的大量制造业工厂正在关闭,而波兰的制造能力却正在扩大。根据他的说法,这是德国产业价值链逐渐受到侵蚀的一个迹象。

工厂管理层对这一批评所作出的反应,已经成为当前德国经济政策争论的焦点。斯特凡·亨策的警告被视为毫无根据的“危言耸听”遭到驳回,就业岗位转移被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工厂管理层的说法是:“他们并没有把就业机会转移到中国,而是转移到波兰,而波兰在欧洲。”他们认为,生产地点的转移不值得讨论,因为即便转移,生产活动仍然是在欧洲经济内部内进行的。听到工厂管理层的辩解,大厅里充满了笑声,此外还有困惑。

斯特凡·亨策以一句坚定的预测结束了整场活动:“我们的国家将会发生改变,而且是彻底的改变,我对此充满期待。”绿党籍的德国联邦议会议员卡特琳·戈林-埃卡特(Katrin Göring-Eckard)曾经在2015年难民危机期间说过同样的话,10年后的今天,这句话有了新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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