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对日常的偏离
——读北乔诗集《临潭的潭》
北塔
诗歌是对日常的疏离,诗歌思维是对逻辑思维的背叛,诗歌语言是对平常语言的解构与重构。北乔本是富有经验的小说家、散文家和优秀的评论家。生活和工作的一次重大变迁,赋予了他追求独异的诗歌思维。
北乔人到中年,事业有成。他本来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工作习惯和写作惯性去按部就班地发展,顺势而为,我相信他也会有很大的文学成就。但机缘巧合,组织安排他从北京到甘肃去挂职,从东到西,从城到乡,从熟悉到陌生,不仅仅是生活经验的重塑,而且是思维的变异和语言的陌生化;这使他朴素转身,摇身一变而为诗人。
本人青少年时代,也曾从东南到西北去学游(非游学,以学为主),后来,在总结这段大西北经历时,我喜欢概括说,那是一个追求“反我”的过程。从“我”到“反我”,这是诗歌产生的关键机制。西北人到我们江南去生活,也会有这样的“反”作用。但其程度似乎不如江南人去西北;因为中国的文明走势正如绝大多数江河的流向,都是由西北向着东南,这个是自然的、从众的、不稀奇的。从东南到西北,则截然不同,那是反着文明的发展方向而游走,也是逆着当代中国人的价值观方向而行走。这样的走动对于自我的压力甚至心灵的震撼是巨大的。因此,我们常说,是大西北,而不是江南,是诗歌的富矿。
我惊异于北乔在如此戏剧性的人生变化之下,所保持的平静和淡然。对于沉稳老练如北乔的中年人来说,这样的变故并没有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在他写于西北的诸多作品中,我甚至几乎读不到他对情绪波动的控制。犹如老僧之坐禅,他的心态超稳,超然。我想,这种变与定之间的动态平衡,正是诗歌写作的最佳状态。的确,他的有些佳作,禅意甚浓。
当然,这种平静心态也来自高原的高远,这种高远让他得到了俯瞰人生和世事的视角,很多鸡零狗碎、婆婆妈妈,在天文望远镜照射之下,几乎等于无,何必挂碍于心?也就不会纷扰诗人的感受机制。
还有,乡镇生活的朴素、简单与安宁,也使他摈弃了大都市的交错、嘈杂与纷乱。虽然每天也会忙于政务,但他似乎很享受那种与城市背反的氛围。从心灵意义上说,他成了半个“隐士”。在很多诗歌文本中,他采取的完全是道家的姿态,对日常生活采取了最大程度的疏离。我们听到的是他与神、与心的无声的对话,哪怕写他与人与物的关系,也往往自然而然地置于大自然的无限之中。他放逐了自己,从而放任了万物,也因此,彼此没有任何的牵累。
我羡慕他这种亦儒亦道、能入能出的人生情形。不过,我注意到,诗集中,也有情绪波动的作品,最典型的例子是写父母的那些作品,他用了激情和真情,非常动人。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具有极为相似的时代特征和性格特征,因此,捧读这些哀痛、忏悔之作,让我几度几乎不能自已。
诗集中,前面大部分作品尽管也有奔放的想象和大胆的破格,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小说家、散文家在向诗人过渡,理性、逻辑、法度、层次感等小说、散文所要求的规范还是在牵绊着他的笔。有的甚至是散文的分行。
毋庸讳言,我更欣赏诗集后面的作品(以《事件:停电为界》),具有更强的现代性甚至后现代意味。比如《修行》,写得很洒脱,跳跃性强,还有幽默和反讽,也更紧致、凝练、结实。
我想引用并“过度阐释”他的几行诗来结束这篇短评:
熟睡的人翻个了身
一切已蓄满能量
但不知道
闪电与彩虹,谁先到来
——《活在十二时辰里·丑时》
两年的大西北经历,对于作家北乔来说,是“熟睡的人翻个了身”,他去修身养性,对于热闹的北京文学圈来说,他似乎熟睡了。但他自己是醒着的,比原先更清醒,或者说从原来有点麻木了的习以为常的思维状态中猛然醒(转)了过来。那段异域生涯使他由散文家变成诗人。我不知道,该把彩虹变成散文,还是该把诗歌比成闪电。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本来就是一个诗人。只不过,那个身份意识一直沉睡着、隐居着;只不过,他以前一直在用小说和散文表达而已。所以,从潜在气质的角度来说,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先是诗人还是小说家、散文家。其实,这样的先后论无关紧要。他的外放生涯已经结束。我猜度,今后,在北乔的笔端,闪电与彩虹,将联袂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