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你疯了吧?刚退休就要回老家?"老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愤怒和不可思议。
我没有回头,继续往行李箱里塞衣服。那件她去年给我买的羊毛衫,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去了。毕竟老家冬天冷。
"三十年了,你在城里待了三十年,现在突然要回农村?"她拿起我刚收拾好的毛巾,使劲往地上一扔,"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叹了口气,拾起毛巾,抖了抖灰尘又放回行李箱:"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答应过娘,等我退休了就回去照顾她。"
"照顾她?"老伴冷笑一声,"她九十多了,早就糊涂了,你回去有什么用?再说不是有你弟弟吗?"
我没作声,继续收拾东西。退休证放在床头柜上,红彤彤的,昨天刚发的。三十年的工厂生涯,换来这一纸证明。从农村娃到城里人,我走了太久太久。
火车票是前一周就买好的,硬座,二十八个小时。老伴嫌硬座太累,说要给我换成卧铺。我没同意,攒下的钱不多,够娘这几年看病就不错了。
"老刘,"老伴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声音低下来,"你该不会是不想跟我过了吧?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拍拍她的肩:"你别多想,不是因为你。是我欠娘的太多了。"
娘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我是老大。爹早年出意外没了,家里全靠娘一个人撑着。我十七岁那年逃荒进城,说是打工,其实就是不想在村里受穷。临走那天,娘塞给我五块钱,是她攒了一年的。
"算了,你爱去就去吧,反正孩子们都不在身边,我一个人也习惯了。"老伴转身走了,客厅的电视声音突然调大。
第二天一早,我拖着行李箱出门。老伴没送我,说是头疼。三十年的夫妻,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火车上人挤人,我挤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城市的高楼渐渐被田野取代。对面坐着个小伙子,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他大概二十出头,跟我当年进城差不多的年纪。
出站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我掏出雨伞,发现还是老伴塞进行李箱的那把。我撑开伞,雨滴打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村口的石桥还在,只是多了几道裂缝。小时候,我和弟弟总在这里摸鱼,回家经常被娘骂得狗血淋头。
"哎哟,这不是老刘家的大儿子吗?"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拄着拐杖迎面走来,"你咋想起回来了?"
我认出这是村里的王婆,当年还是个中年妇女,现在已经满头白发。
"我退休了,回来照顾我娘。"我放慢脚步,陪着她走。
"你娘啊,"王婆摇摇头,"这两年糊涂得厉害,老是念叨你小时候的事。你弟媳妇照顾得也不耐烦了,经常抱怨。"
我心里一沉,加快了脚步。
推开老宅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黑洞洞的,只有灶台边有微弱的火光。
"娘?"我轻声喊道。
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听到声音,她缓缓转过头来,眼神空洞。
"娘,是我,老大。"我蹲下来,握住她粗糙的手。
她愣了一下,眼神渐渐有了焦点:"老大?我儿子老大?"
"是啊,娘,我回来了。"
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
弟媳从里屋出来,看见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哥?你咋回来了?"
"我退休了,回来照顾娘。"
弟媳看了看娘,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她叹了口气:"那正好,你弟最近忙,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晚上,我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都是些老人用的:暖水袋、厚袜子、老花镜。最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里面是老伴给我的血压计。她走时候还是塞进来了。
娘坐在炕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凑近一听,原来是在数落我小时候的淘气事:"那小子,去河边摸鱼,一身泥巴回来,我让他洗洗,他就往床底下一钻..."
我忽然明白了,娘不是糊涂,她是在过去的记忆里找寻我的影子。
三十年了,我逃离这个村子,在城里娶妻生子,有了新家。而娘却一直守在这个破旧的老宅,守着我留下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做饭。灶台上积了厚厚的油垢,我拿刀刮了半天才弄干净。煮了一锅小米粥,切了些咸菜。
娘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吃着,眼睛亮晶晶的:"老大,你在城里好吗?"
"挺好的,娘。"我替她擦擦嘴角。
"那你咋回来了?"
我顿了顿:"因为我答应过您,退休了就回来陪您。"
她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晚上,手机响了,是老伴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到了吗?"她的声音有点哑。
"到了。"
"你娘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有点糊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准备在那边待多久?"
我看了看炕上已经睡着的娘:"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说:"那我过段时间去看看你们。"
放下电话,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城里很少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小时候,娘总是指着星星对我说,儿啊,你以后一定要走出这个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现在,我终于从外面的世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