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成长路上,都会遇到一些不期而遇的温暖。

那年我十八岁,青春年少,怀揣着大学梦,却被家境所困。是一个躲着我的邻居,用他特有的方式,温柔地为我撑起一片天。

直到多年后,当我翻出那张泛黄的工资卡,才明白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那些匆匆躲开的背影,都是生活馈赠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1

家里打扫卫生时,我在一个旧铁皮盒子里翻出一张工资卡。卡壳都掉漆了,上面印着「工商银行牡丹卡」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我握着它,脑海里突然涌现出1998年那个闷热的下午。

那是我18岁的那年,村里一到夏天就特别热。土路被太阳烤得发白,空气中飘着玉米花粉的味道。

我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书包在背上沉得像块石头。

走到村口的杨树下,我远远看见王叔匆匆往家走。他穿着机械厂发的蓝色工作服,肩上还背着厂里统一配发的黑色挎包。

「王叔!」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王叔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的槐树后面。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每次遇到我,王叔都像躲瘟神似的。这跟以前热情的王叔判若两人。

记得小时候,王叔见到我总会笑呵呵地摸摸我的头,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那时他刚从县城机械厂调来我们村的分厂。

「翠花啊,你闺女真懂事,以后肯定有出息。」每次碰到我妈,王叔都这么说。

想到这儿,我叹了口气。现在的王叔却连个招呼都不打,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

回到家,妈妈正在院子里择菜。菜筐旁堆着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在街上捡的废品。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就一直靠捡废品和给人洗衣服养活我。

「妈,我回来了。」我放下书包,蹲在妈妈身边帮她择菜。

「今天考得怎么样?」妈妈的手上沾满了泥,脸上却带着期待的笑容。

「还行,数学卷子比较难。」我低着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其实今天我根本没认真答题,满脑子都在想着学费的事。

高考临近,可家里连这个月的电费都还没着落。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得主动跟妈妈说这件事。

抬头看看满头白发的妈妈,我的心揪得疼。刚要开口,院门突然被推开,林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2

「翠花!不好了!」林婶一进门就往我妈跟前凑,「刚才我在储蓄所看见王根生了!」

妈妈的手顿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慌张。林婶平时爱嚼舌根,我赶紧打岔:「林婶,天这么热,您快进屋喝口水。」

「哎呦,不用不用。」林婶却不走,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这个月我都看见他去储蓄所四五回了,每次都鬼鬼祟祟的。」

妈妈的脸色更难看了,手里的菜叶子掉在地上都没发觉。

「肯定有问题!」林婶越说越起劲,「他一个人住,工资卡干嘛总往储蓄所跑?我看八成是攒钱要去城里找对象!」

我看着妈妈发白的脸色,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王叔四十多岁了还是单身,村里人没少议论。

「林婶,您别瞎说。」我忍不住开口,「王叔的事,咱们外人别管。」

「我这不是关心嘛!」林婶不服气地挥挥手,「要我说啊,王根生这个人有问题。以前多热情啊,现在见人就躲,肯定心里有鬼!」

妈妈突然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林婶,我家里还有事,您先回去吧。」

林婶走后,我看着妈妈神色不安地收拾着地上的菜叶。夕阳的余晖透过院墙,照在她佝偻的背影上。

「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轻声问。

「没什么。」妈妈背对着我,声音有些哽咽,「你先去写作业吧,今晚我煮鸡蛋面。」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王叔的反常和妈妈的异样之间,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3

转眼到了月底,妈妈一大早就出门了,说要去镇上的被罩厂结工钱。我独自去上学,路过村口小卖部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

「王师傅,你这是怎么了?工资卡密码都能记错?」是储蓄所张主任的声音。

我悄悄往里看,只见王叔站在柜台前,满头大汗。张主任正耐着性子说:「要不您先回去想想,记起来再来?」

「不用了,我现在就想起来了。」王叔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时他突然回头,正好跟我四目相对。王叔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纸条也掉在了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帮他捡,却见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数字,旁边还有个备注:翠花的生日。

抬头的瞬间,我看见王叔仓皇地冲出了小卖部。

「这个王师傅,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张主任叹了口气,「三天两头往储蓄所跑,有时查余额,有时取钱,神神秘秘的。」

我攥着那张纸条,站在原地愣住了。为什么王叔的工资卡密码,会是我妈妈的生日?

「你拿着纸条干啥?还不快去上学!」小卖部老板娘的喊声把我惊醒。

我慌忙把纸条塞进口袋,一路跑到学校。可这天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王叔躲闪的眼神,和那个特殊的密码。

放学路上,我特意绕到机械厂。远远就看见李主任站在厂门口抽烟。

「李叔!」我跑过去,「王叔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李主任掐灭了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王根生啊,他好着呢。这个月又主动申请了十二个夜班呢。」

4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推开院门,发现妈妈正抱着一个布包在低声抽泣。

看见我回来,她慌忙擦了擦眼泪:「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

我站在原地没动:「妈,您老实告诉我,王叔是不是一直在帮咱们?」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滴答的声音。妈妈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终于开口:「是他非要帮的。」

原来,三个月前,王叔得知我要辍学的事后,主动找到妈妈。他把工资卡给了妈妈,说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开销。

「我每个月工资卡里取五百,剩下的你拿去给孩子攒学费。」当时王叔是这么说的。

「可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妈妈说到这里,眼泪又掉了下来。

「翠花,咱们都是老街坊了。你丈夫走得早,一个人不容易。再说了,我看着小琳长大,就跟看着自己闺女似的。」

「他让我保密,说要是让你知道了,你这孩子肯定会有负担。」妈妈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存折,「这三个月,他一分钱都没动,全给你攒着。」

我翻开存折,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是王叔每月主动申请夜班的辛苦钱。

「那他为什么见了我就躲?」我哽咽着问。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看见你就想问问学习怎么样,最近过得好不好。」妈妈摸着我的头,「他说,远远看着你就行。」

我再也忍不住,扑在妈妈怀里大哭起来。窗外,夏夜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诉说着这人世间最温暖的故事。



5

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是省重点高中的老师。这天整理旧物,翻出那张泛黄的存折,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夏天。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了机械厂。王叔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但还是穿着那身蓝色工作服,在车间里忙碌。

「王叔。」我轻轻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愣在原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您不用躲了。」我眼眶湿润,「我都知道了。」

车间里很安静,只有机器轻微的轰鸣。王叔低着头,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搓着工作服的衣角。

「这些年,我一直想当面跟您说声谢谢。」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这是我工作后每个月存的钱,您收下吧。」

「不用,不用。」王叔连连摆手,「看你现在这样,我就知足了。」

「那您总得让我尽一下心意。」我固执地把存折塞到他手里。

王叔的眼睛红了:「你母亲说你在省重点当老师,我就在厂门口转了好几圈,远远看了你几次。那些孩子多幸福啊,有你这样的老师。」

「您要是想我了,就直接来找我啊。」我忍不住抱住他,「您知道吗,这些年,我给好多学生讲过您的故事。」

王叔轻轻拍着我的背:「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讲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闺女一样。」

回去的路上,我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像是秋天的暖阳,不声不响,却能照亮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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