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天
(云南大学政府管理学院)
新春午饭后的牌桌上,X阿姨的打卡考勤闹钟成了全场最佳笑料。吃饭前还口口声声说“今天上班,还要打卡考勤”,此刻正摸牌摸得红光满面。“不是说今天上班,怎么打卡变成打麻将了?”我忍不住嘀咕,表姐一巴掌拍我背上:“傻孩子,麻将桌不就是‘工位’,再说确实在上班噻,上班的卡已经打了,你说等下是不是回单位还要打一个下班的卡嘛。”满屋哄笑中,一场关于打卡考勤的讨论就此开场。
亲戚Y揭开话匣,他们单位打卡考勤其实早已试行,以前采取的是最“严苛”的刷脸打卡机线下考勤,但人脸打卡机堪称“短命鬼”,不知为何,刷脸打卡机总会在刚安装不久就莫名其妙被破坏,调查来调查去最终也总是调查无果。直到今年,仅仅是增加了手机APP实时定位刷脸打卡,打卡机设备突然就长命百岁了,破坏行为竟奇迹般消失。Y倒是说不清这两种打卡有什么区别,只是听闻尽管手机APP是实时定位+刷脸打卡,但还是有同事“耍手机”厉害,躺在家里也能把卡打了。
在经历企业化改革的亲戚Z眼中,考勤制度更像一场行为艺术。改革前弹性工作制下,实行“结果导向”,考勤什么的根本没人管,大家该来的时候都在,该干活的时候干活,活干完了,就自由安排休息娱乐时间,甚至干劲十足时,四天就能完成七天的任务潇洒下班;改革后,效益多少完全取决于公司谈项目的多少,员工则严格实行线下刷脸考勤,不管有活没活,活多活少,都得待在车间内,“打完卡转悠一圈,发现没啥活就坐在工位上开始刷短视频,直到饭点、下班点。”
大学就读的亲戚小W直言大学里又何尝没有考勤打卡,又是点名,又是扫码签到,教务制度层面要求老师一学期至少点几次名,学生缺席3次直接取消考试资格,甚至还涌现出“代课产业链”……都知道“好的大学没有围墙”,好的课堂又何须考勤约束?教育场域的考勤困境,折射出现代社会对“在场”的畸形执念,我们似乎正在将流水线的管理思维,粗暴移植到本应充满创造力的,抑或研究高深学问,抑或真正自我成长的大学。
这些用戏谑口吻讲述的故事,为我们呈现出考勤打卡的“实况照片”。不得不说,考勤打卡的实行,确实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制度化、规范化管理水平。不过,在打卡考勤之下,上下班打卡考勤的符号好像越来越取代了上班本身,而为了应对数字化考勤,大家也总能钻空子、找办法,“光明正大”在上班时间摸鱼偷懒,而这样的人在工位,心在抖音也渐渐磨灭了心里的火、眼里的光。
X在数次职能调整后,最终成了单位的闲职人员,一天到头来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忙起来的工作了,“唉,我的目标也就是混混日子了,能混到退休就行呗”。但面对人员精简、机构调整、不断“优化”的趋势,X心中还是充斥着被辞退的担忧,“这年头,35岁是一道坎,更别说我们50岁的了,连想当个保安、保洁,现在好多年轻人都跟我们‘抢’饭碗”;
Y和同事们恰巧在打卡制度正式施行之后,陆陆续续换了新手机,但拿到新手机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而是设置上班打卡和下班打卡的闹钟,也许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他们也能掌握躺床上就成功打卡的秘诀;
Z和同事们现在准时上下班,但扫脸机逼大家坐满10小时刷抖音、玩手机,产能和效益随着在岗时间的延长却不增反降,不由感慨“以前拼命干活是为赚钱,现在准时打卡是为保命”;
小W的学校教室越来越智能化,新学期学校将更新超高清摄像头,实现YI人脸识别,计算缺席人员和到课率。然而更新设备,却没能更新主动学习的想法,对于身在课堂,心在手机的小W而言没有太大区别,他还是照常和室友提前一个小时早早来到教室最后一排“占座”,或许“一节课下来,这些设备和系统耗的电量,比我们消耗和接收的知识还多。”
十九世纪曼彻斯特的纺织工厂里,蒸汽机的轰鸣声中,工人们排着长队将铜制工牌插入打卡钟,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用机械装置记录劳动时间。从机械打卡钟到人脸识别系统,从指纹考勤机到手机定位签到,技术迭代让时间计量愈发精确。但似乎以前机器是为人服务的,现在人却成了机器的零件。或许真正的考勤从未写在机器里,当我们沉迷于用算法切割每一分钟,当技术把人性压成二进制代码,当形式主义绑架效率,我们是不是正在给自己打造数字化牢笼?或许真正需要的,也并不是把每分钟刻进人脸识别系统,而是让时间重新回归那一个个丰富多彩的复杂的人……
打牌闲聊结束,晚饭时间到,X阿姨最终还是没去单位打卡,只是一个电话,还在单位的同事便娴熟地打开5个人的备用机操作一通,手机屏幕上显示着:
“辛苦啦!打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