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家庭多个帮。"

每当夜深人静,我推着药车走过县医院长长的走廊,看着病房里亲人守护的身影,就会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冬天。

那时,我亲眼见证了父亲和叔叔如何从亲如手足的兄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渐行渐远,又是如何在母亲的病榻前重修于好。

每每想起,那些往事都会让我的心揪得发疼。

2010年的那个冬天,东北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拍打着医院的窗户。

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叔叔靠着墙,泪水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打转:"大哥,咱爸走的时候拉着咱俩的手说过,要咱们一起照顾好妈啊。"

父亲站在窗边,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布满沧桑的脸。

窗外的路灯在风雪中摇曳,仿佛也在见证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我叫李小明,今年35岁。十年前从护理学校毕业后,我选择留在了东北老家的县医院当护工。

这个选择源于那年奶奶生病时的经历,那段日子让我深深体会到了病人和家属的艰辛。

虽然现在的医疗条件比十五年前好多了,新医改也让看病负担轻了不少,但每当看到病房里为医药费发愁的家人,我还是会想起当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2010年深秋,东北已经开始飘雪。那段时间,奶奶总说头晕,但她一直说没事,怕给儿女添麻烦。

婶婶发现她有时候夹菜的手会抖,劝她去医院检查,她都笑着说是天冷的缘故。

直到那天凌晨,天还没亮,急促的电话铃声就把我从梦中惊醒。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说奶奶突发脑梗,说话不利索,右半边身子动不了,被紧急送进了县医院。

那时我正在高三冲刺阶段,住在学校。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小明,奶奶住院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你先别回来,好好准备高考。"

可我听得出来,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

坐在颠簸的长途车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的思绪不断回到过去。

记得奶奶总是心疼我学习累,每次我去她家,她都会偷偷塞给我几个用报纸包着的鸡蛋,说是自家老母鸡下的,补脑。

寒假里,她会把晒了一个秋天的干菜拿出来,一边给我包饺子,一边说着父亲和叔叔小时候的趣事。

说起两个儿子小时候,她总是眉开眼笑,说他们兄弟俩感情好,打小就会互相照应。

到医院时已是下午,神经内科的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家属。

推开病房的门,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奶奶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嘴角明显歪向一边,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监护仪上的数字在不停跳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父亲和叔叔轮流守在病床前,姑姑则在一旁和医生反复确认着治疗方案。

"病人属于急性脑梗塞,黄金救治时间只有4-6小时。"

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头颅CT片子说,"现在需要立即进行溶栓治疗,同时开展其他检查,为后续治疗做准备。

贵州来的病人已经做了溶栓,效果不错,但后续还得做支架手术。"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们揪心。

"大哥,医生说必须马上做手术。"叔叔把厚厚的诊断书和费用清单递给父亲,"光是溶栓药物就要三万多,加上手术费、监护床位费、后续康复治疗,至少要十万。新农合能报销三成,但前期得先垫付全款。"

父亲接过单子,手微微发抖。我们是普通工人家庭,父亲在县水泥厂干了二十多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每月工资四五千。



但前些年给我姐姐出嫁花了不少钱,又给我报了两年补习班,家里存款所剩无几。

在这样的小县城,十万块可能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一整年的收入。

"咱们先筹三万应急。"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其他的再想办法。"

"大哥,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叔叔苦笑着,"厂子破产后,我现在送快递,起早贪黑,一个月到手就两千多。家里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光是学费就够呛。这次我能拿出一万就不错了。"

叔叔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他原本在机械厂当车间主任,年薪小五万,可前年厂子突然倒闭,欠了三个月工资。

他今年都四十多了,没办法才去送快递,风里来雨里去,经常累得腰酸背痛。

婶婶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只能在附近超市做收银员,一个月一千多。

"可是...这样我家出得太多了吧?"父亲迟疑着说,"我家也不富裕啊。"

"大哥,你工资比我高,又是长子。"叔叔语气渐渐激动,"再说了,这些年妈住我家多,平时买药、看病都是我在管。婶婶天天给妈做饭,妈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大冷天还专门去集市给妈买新鲜的。"

父亲脸色变得难看:"你这话什么意思?妈住你家,不是也帮你们带孩子、做家务吗?你家两个孩子从小到大,哪个不是妈看大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叔叔猛地站起来,"当初爸临走前是怎么说的?要我们好好照顾妈。现在妈病了,你就想着推卸责任!"

"你少在这打感情牌!"父亲一拍桌子,声音因愤怒而发抖,"我也要养家糊口!"

姑姑赶紧过来劝:"你们两个消消气,有什么事好好说。妈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心养病,你们这样吵,让妈怎么安心?"

奶奶躺在病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从没见过父亲和叔叔这样剑拔弩张。

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叔叔家日子困难,父亲总会偷偷塞钱给叔叔,让他给孩子们买新衣服。

那时候,叔叔总是感动得红了眼眶,说这辈子都忘不了大哥的情意。

两兄弟为了凑钱,各自想尽办法。父亲找亲戚借了一些,又把准备给我交大学第一学期学费的钱拿了出来。

叔叔更是拼命,晚上多接几单快递,下雨天也要送。他把自己的摩托车卖了,又找以前的工友借了几千块。

婶婶本来不同意卖车,还为这事跟叔叔吵了一架,但看到叔叔急得几天没睡好,最后也心疼地不再说什么。

手术很顺利,但后续康复治疗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每一次交费,都像一把刀子剜在两家人的心上。

父亲和叔叔为了该谁出多少,没少红过脸。有一次争执太激烈,差点在医院打起来,还是护士把他们拉开的。



姑姑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自己纺织厂的工作,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

她一边照顾奶奶,一边劝两个哥哥:"你们够了!爸要是看到你们这样,不知道多伤心。还记得小时候吗?爸下地干活,你们兄弟俩一个递水,一个打扇子,那多和睦。现在倒好,为了点钱,就把这么多年的情分都不要了?"

两家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干脆错开时间来医院。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护士传话,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病情时好时坏。每次量血压,护士都说太高,劝我们别让老人家有太多心事。

就这样熬到第二年春天,东北的积雪开始消融,杨柳抽出了嫩芽。奶奶的病情总算稳定了,可以出院了。

但父亲和叔叔的隔阂却越来越深。往日亲如一家的两家人,年节都不来往了。

奶奶在两家轮流住,每次交接都是让姑姑来接送,生怕碰面尴尬。

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临走前去看奶奶,发现她比生病前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

她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小明啊,替奶奶劝劝你爸和叔叔。他们是亲兄弟啊,怎么就...都是为了我,我这个当妈的心里难受。"

上大学后,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看看叔叔。他见了我还是很热情,会给我塞零用钱,问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但一提到父亲,他就沉默不语。婶婶在一旁数落着父亲家的不是,说他们家仗着有钱就欺负人。叔叔虽然不说话,但也不制止。

可我知道,他们谁都不好受。父亲开始偷偷在银行卡里存钱,说是给奶奶攒药费。

叔叔每次去市场买菜,都会多买一份,让婶婶送去给奶奶。这些事,他们都不让对方知道。

姑姑成了两家的纽带。她总是来回奔波,替两个哥哥传话。

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就会数落他们:"你们啊,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倔?妈现在身体好了,你们反倒不认亲了?"

去年冬天,东北的寒风格外刺骨。奶奶因为肺炎又住进了医院,这次情况很危急。

我值夜班时,看到父亲和叔叔在走廊里撞了个正着。十多年了,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

"大哥..."叔叔的眼圈红了。

"进去吧,妈在等我们。"父亲声音哽咽。



病房里,奶奶躺在床上,呼吸困难,脸色发青。看到两个儿子一起进来,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他们。

"你们...你们终于肯一起来看我了。"奶奶泪流满面,声音虚弱却带着欣慰。

父亲和叔叔冲上前扶住奶奶。就在那一刻,十多年的隔阂像春雪般消融。所有的怨恨、不满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对不起,妈。都是我不懂事,这些年让您操心了。"叔叔抹着眼泪说。

"都是我的错,不该和你吵,不该伤了兄弟情义。"父亲拍着叔叔的肩膀。

后来我才知道,这十多年里,他们其实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对方。

父亲知道叔叔的快递站点换了好几次,叔叔也知道父亲前年查出了高血压。只是谁都拉不下面子先开口。

现在,奶奶的身体已经康复,在家休养。每个周末,叔叔都会骑着电动车来接奶奶去他家吃饭。

父亲则负责送奶奶去医院复查。

两兄弟互相配合,把奶奶照顾得很好。

最让人欣慰的是,他们又能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父亲会拿出珍藏多年的老照片,指着照片里两人年轻时的模样开怀大笑。

叔叔则会说起送快递时遇到的趣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婶婶的态度也软化了。她发现自己腌制的咸菜很受父亲喜欢,就经常让叔叔送些过去。

父亲则会把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分给叔叔家。两家人的来往,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络。

去年春节,两家人一起包饺子。看着父亲和叔叔在厨房里配合默契地和面擀皮,奶奶坐在沙发上笑得合不拢嘴。

姑姑忙着张罗饭菜,还打趣说:"这不就对了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日子就这样重新变得温暖起来。虽然两家的生活依然不算富裕,但他们学会了互相体谅,共同分担。

每次看到两兄弟有说有笑地商量着照顾奶奶的事,我就觉得,这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现在我依然在医院当护工,经常能遇到因为医药费发愁的家庭。

每当看到兄弟姐妹因为费用问题争执不休时,我就会给他们讲父亲和叔叔的故事。

我告诉他们,生病的不仅是病人的身体,更可能是一个家庭的亲情。



金钱的确重要,但人心之间的隔阂,才是最难治愈的病。

十五年过去了,我更深刻地理解了亲情的分量。它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而是在困境中互相扶持,在患难时共度难关的那份牵绊。

每当夜深人静,推着药车经过医院的走廊,看着病房里亲人守护的身影,我都会感慨:原来,最珍贵的不是彼此的付出,而是那份永不放弃的守候与牵挂。

如今的父亲和叔叔都已经退休了。他们经常一起去公园下棋,或是带着奶奶去附近的广场散步。

看着他们的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总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

生活就像四季轮回,有着春夏秋冬的更迭,但亲情的温度,却能让严寒变得温暖,让苦涩化作甘甜。

这些年在医院工作,我见证了太多因病致贫的家庭,也看到了太多因为医药费而破裂的亲情。

但我始终相信,只要懂得珍惜,再深的隔阂也会消融,再远的距离也会拉近。



就像父亲和叔叔,他们用十五年的时光,教会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一课:亲情,是世间最温暖的守候,也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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