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指导员和五位连长搭过档
冯正荣
上篇
搭档通常指的是在某种共同活动或工作中,相互配合、相互协作的两个人或团队。搭档不仅仅是合作伙伴,更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与配合中,建立起默契和信任的关系。搭档是工作中的合作者,是实实在在的朋友、是埋头苦干的战友、是相互欣赏的挚友、是一起迎难而上的良友。部队所说的搭档,主要指的是两个军政主官。
在这里分上下两篇说说我和五任连长搭档的事儿。
我当兵就到了汽车第十八团,成了川藏线上的汽车兵。当兵第五年就是四营十三连副指导员,当时的连长是吴湘河,1959年入伍的四川省永川县人。指导员是钱之桂,1968年入伍的安徽省无为县人。副连长是李能好,1968年入伍的安徽省无为县人。连长指导员和副连长的资格都比较老,我在他们面前算个新兵。
本文出现的连长吴湘河(前排左七),下篇文章出现的连长寇从俊(前排右六)、连长曾照新(前排左五)
我从新兵训练结束分到老连队就当文书,边当文书边学会了开汽车,在当文书的时候就代理营部书记,那时候的营部书记是排职干部,义务兵服役期刚满就取掉了“代”字,成了正式干部,1978年初任副指导员。
我当兵五年,没有下过行政班,缺乏带兵经验。我们连队的钱指导员曾经在团政治处当过干事,连队当过副指导员,能写会说,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都很强,我在他身上学到了不少带兵知识。我记得刚到连队的时候,钱指导员给我说,在军人大会上讲话要面带笑容,这样就给大家一种亲切感。他的这句话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给我传授了带兵经验,使我受益终身。
1979年初,我们连队的连长吴湘河确定转业,指导员钱之桂提升为团政治处宣传股长,副连长李能好任连长,我担任指导员,李能好成了我当指导员的第一任搭档。
作者冯正荣(后排),文中出现的连长李能好(前排左)、指导员钱之桂(前排右)
李能好连长比我早当五年兵,他是连队的技术能手,开车修车样样在行。我开车修车的技术在李连长面前算个徒弟,我对李连长也很尊重。李连长话不多,是个实干家,人很厚道,连队遇到大的事情,他总是说,你是指导员,是连队的党支部书记,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俩在连队工作中合作很愉快。
我清楚的记得,1979年10月,我们连队执行进藏运输任务,我担任带队车走在车队前面,李能好连长担任收尾车走在车队后面。我们的车队一路西进到了西藏左贡县,那天晚上我们住左贡兵站。
左贡兵站坐落在左贡县一个叫昌戈拉的地方,海拔3866米,离左贡县城十多公里,周围人烟稀少,川藏公路从兵站的停车场旁边经过,兵站没有围墙,是一个敞放式的营区,兵站养了两条藏狗看家护院。不知咋回事,那天晚上,从下半夜开始,兵站的一条藏狗哭起来了,没过多久,另一条藏狗用不同的声音也哭起来了,而且哭声越来越大,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悲惨,哭的情凄意切、哭的撕心裂肺,好像死了人哭丧的一样。藏狗的哭声惊醒了我们连队许多熟睡的战友。
那时候汽车兵到兵站住的都是大通铺,一个大房间,中间有一个过道,两边都是用木板钉的通铺,一个房间可以睡四五十人,车队的干部战士自带背包睡在通铺上。睡在我旁边的一个老班长小声给我说,指导员,你听到狗哭没有?狗哭的第二天要死人的,明天我们不能走了。我说,听到了,好好睡觉,天亮了再说。
那天晚上兵站的两条藏狗断断续续哭到天亮。第二天起床后,大家纷纷议论昨晚狗哭的事。有的说,有一年,竹卡兵站的狗夜里哭,第二天,一个西进的连队翻越觉巴山,一台车翻下了悬崖,一名战士当场牺牲了。有的说,有一年,八一兵站的狗晚上哭,一个东返的连队在通麦大塌方翻了一台车,牺牲了一个战士,另一个战士受了重伤。有的班长给我建议,昨晚兵站的藏狗哭的那么伤心,今天翻越怒江山(实际叫业拉山,当时我们汽车兵都叫怒江山)不保险,还是在左贡兵站休整一天再走稳当一点。
那个时候跑川藏线,没有电话联系,车队出发后,一天跑几个站,住哪个兵站,完全由连队干部决定。我们在左贡兵站多住一天?还是按原计划继续西进?我找李能好连长商量,李连长还是那句老话,你是指导员,你说咋办就咋办。
当时我想,我们执行的是川藏线战备运输任务,如果是打仗,前线急需物资,我们听到狗哭就不走了,岂不是贻误战机!我决定车队还是继续西进。
我在早晨的出车动员时讲了昨晚兵站狗哭的事,提醒大家今天行车要特别注意安全。
吃过早饭,我们推迟半小时出车,每个驾驶员对车辆的方向系统、制动系统、传动系统和轮胎进行了一次仔细检查,保证车辆处于良好状态。车辆检查完毕后,我们的车队出发了。
我开的带队车比平时的速度相比放慢了一些,从左贡兵站到邦达兵站的107公里路,中间休息了两次。到邦达兵站吃午饭,所有车辆都到齐了。
吃过午饭要翻越怒江山,这是一段特殊路段,从海拔4658米的怒江山到海拔2800多米的嘎玛沟(汽车兵叫白马沟),30多公里的路程,要经过七十二道拐,有人说九十九道拐,我们常跑川藏线也没有数清到底是多少个拐。这一段路是大下坡,坡陡、弯多、路险,稍不留神就有翻车掉进怒江的危险。我开着带队车压慢车速,尽管怒江山上的土路灰尘很大,我们的车辆一台接着一台,车队跟进的很好,我们连队的40台车远远望去像一列火车在怒江山上奔驰、像一条巨龙在怒江山上盘旋,台台车安全地翻越了怒江山,顺利到达白马兵站。
我和连队的几个班长聊天说,左贡兵站的藏狗哭了一夜,我们还是做到了安全行车没出事故。有个班长说,指导员早晨出车动员时把狗哭的事说破了,所以没出事故。是不是这样,我们就不去讨论了。
我和李能好连长搭档两年,紧密配合、友好合作,连队跑高原趟趟安全,圆满完成了川藏线运输任务。
1981年初,李能好连长根据家庭的实际情况,提出了转业申请,组织批准了他的转业申请,当年他转业回到了他的家乡安徽省无为县。
李能好连长转业后,本连副连长李湘吉接替了连长,他成了我当指导员的第二任搭档。
作者冯正荣(左)和文中出现的连长李湘吉在西藏拉萨布达拉宫广场留影
李湘吉是1970年12月入伍的湖南省衡阳市人,我在营部当书记的时候,他是四营材料室的材料员,他利用业余时间把连队上交的旧发电机、化油器组装修复后再发到连队使用,降低了连队材料费的消耗,被团里表彰为修旧利废标兵,后来提了干。我当指导员的时候他是副连长,他虽然比我当兵早两年,当连长前毕竟是我的下级,当连长后对我也很尊重,我也积极支持他的工作。
1981年夏天,我们连队运送水泥到西藏林芝809综合仓库。夏季的川藏线雨水多,容易出现塌方,而且山上常有飞石滚落,塌方堵车是常有的事,这个季节上高原,担任收尾车的干部最辛苦,往往不能按时到兵站吃饭。
车队出发前,我和李湘吉连长商量,由他带队,我担任收尾车。
车队出发了,那时候的车况差,一路上常有抛锚掉队车,我们收尾往往深夜才到兵站。车队终于行驶到了西藏波密县通麦的迫龙沟大塌方。
这一段路是川藏线上汽车兵望而生畏的地方。1967年8月,汽车第十七团三营副教导员李显文等10名同志在迫龙沟塌方区与特大山崩搏斗中被泥石流掩埋,不幸英勇牺牲,长眠在了迫龙天堑。1968年,中央军委授予他们“无限忠于毛主席的川藏运输线上十英雄”的荣誉称号,号召全军指战员向他们学习。
迫龙沟这个地方的山体松软,遇到下雨就塌方。世界最大的泥石流是欧洲的挪威斯图尔加大滑坡,世界第二大泥石流群就是西藏的迫龙沟大塌方,这14公里的路段,被称为“通麦天险”、“死亡路段”、“通麦坟场”,不知多少人牺牲在了这个地方。
那天下午,我们的车队已经通过大塌方,我们和抛锚掉队的82号车一起行驶到了大塌方中间路段,82号车陷入了公路上的小型泥石流,车辆打滑开不上去。这时候,现场只有82号车、我坐的63号收尾车和九班长顾寿开的91号救济车三台车,救济车上多一名修理工,一共有7个人。我给大家说,我来开,大家在后面推。结果连试了几次,还是开不上去。
山上慢慢有流水下来,82号车尾部慢慢向江边移动。根据我们多年跑川藏线的经验,这种现象就是塌方的前兆。天渐渐黑了,山上不时有沙石滚落,迫龙江的流水咆哮,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着迫龙沟,如不采取紧急措施,82车就有掉进迫龙江的危险。我和担任救济车的班长顾寿(1972年12月入伍的甘肃省武威市人)商量,赶快把车上的水泥卸下来,空车就可以开上去了。
这种情况下来不得半点犹豫。我们7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卸水泥。当时我们开的解放牌货车,装的4吨水泥,水泥是用牛皮纸包装的,每袋50公斤(100市斤),一台车上装载的80袋,每人要扛十多袋啊!由于82号车的周围都有流水,牛皮纸包装的水泥是不能见水的,我们要把水泥扛到100多米远,干燥的公路上堆放。我们扛着100斤重的水泥袋,踩着泥泞路来回飞奔。
那时候,我们都是十八九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遇到危难时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一车水泥卸完了。
把车上的水泥卸下来,果然把空车开上去了。空车开上去后,卸下来的水泥离车更远了。这时候谁也不敢松劲,大家又扛着水泥袋在泥泞路上飞奔,上衣被汗水浸透了,裤子被泥水湿透了,大家全然不顾,一鼓作气把卸下来的水泥装上了车。
天完全黑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地段。我们三台车向前开了大概四五公里,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了车。
我和班长顾寿拿着手电筒查看了前面的路况,有的地方是回头弯,打几个倒车才能转过去;有的地方是便桥,只能一台车通过;有的地方紧靠迫龙江,稍不留神就有掉进迫龙江的危险。为了安全,我们决定就地过夜。虽然我们停车的地方比较开阔,但毕竟在塌方区,随时都有被泥石流冲走的危险,整整一夜大家都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晚上看不清楚,天亮了,大家相互看着,7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水泥,只有眼睛是动的,简直就是7尊雕塑。这是川藏线汽车兵的雕塑!
就在我们通过大塌方的当天,我们卸装水泥的地方发生了多年一遇的大塌方。那次大塌方,川藏线彻底中断了十六天。那天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我们的三台车、7个人可能就被泥石流冲走了,我们这7个人就成了“川藏线上七烈士”。这是多么危险的一次经历啊!
那次的大塌方川藏线中断了,我们在地处西藏林芝的八一兵站住了十六天。
通车的时候,连长李湘吉考虑我西进一路担任收尾车很辛苦!他一再劝说我,东返时担任带队车,由他负责收尾。我同意了他的请求。连队的搭档就是知难而进、迎难而上、共同努力、互相关心的战友,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就在这趟运输任务完成后,刚担任了半年多连长的李湘吉调到了广州军区后勤部第十九分部衡阳汽车仓库任助理员。
(未完待续)
作者冯正荣(左二)在连务会上讲话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冯正荣:甘肃省酒泉市人,1954年2月出生,1972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线上的一名汽车兵。曾任连队文书,营部书记,连队副指导员,指导员,副教导员,宣传股长,兵站站长,宣传科长,大站政委,干休所政委。曾四次荣立三等功。在部队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机关帮助工作到2021年。
作者:冯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