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日报
流量总是令人捉摸不透。一场大火烧掉了家里一层楼,发了一条劫后余生的记录视频,却带来了超百万的流量。
所谓“否极泰来”,对于四个火场逃生的孩子而言,应验得有些快。
从左到右,依次为“韩信”、“廉颇”、“达摩”和“孙悟空”。图源:受访者提供。
“一拳打爆钢化玻璃”的“湖南第一达摩”、带着“红蓝buff”在烟雾弥漫的楼梯间“反复横跳”的“湖南第一韩信”、“硬冲火海”的“湖南第一廉颇”以及“独自悬挂窗外一个小时”的“湖南第一悟空”,这个春节期间,湖南怀化“四大战神”的名号刷屏网络,他们“各显神通”、火场自救的经历被网友们愈传愈神。
众多自媒体在这些孩子上传到社交平台的记录视频之上,加工出铺天盖地的解说视频。其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那晚湖南出了四个”,是被使用最多的开场白。
大年初三凌晨,家里起火了
大年初三凌晨时分,在湖南怀化某个小县城的一个小村庄里,一栋三层楼的民房隐没在夜色里。
今天的房子稍微热闹一点,二楼一层共三个房间,都住满了人。
上楼梯后,左手边的房间,睡着此时这栋房子中唯一的“大人”——奶奶。她房间的对面是一间厕所,两者都处于二楼客厅门外的楼梯间。
走进客厅门,是一个标准的两室一厅。“廉颇”和“悟空”是亲姐妹,她俩挤在进门右手边的第一间房。从广东揭阳回来过年的表哥“达摩”,一人独自睡在隔壁靠阳台的房里。姐妹俩的堂弟“韩信”因为不想跟人挤在一张床上,便选择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是一个布艺L型沙发,旁边摆着一个湖南人过冬必备的烤火箱,一层棉被盖在上面,烘得暖暖的。再往前是一个茶几,上面摆着不少零食。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电视机,下方电视柜里塞满了各色各样的年货。
入夜,“韩信”窝进沙发上的毛毯里,只露出一个头和两只胳膊,用来玩手机。有时候手露在外面久了变得冰冷,便伸进旁边的烤火箱里取个暖再收回来继续玩,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睡梦中的“韩信”突然被光线晃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蒙了——眼前是一片火光。睡觉前用来取暖的烤火箱,竟燃起了明火,盖在上面的被子已经变成一团火焰。
火势很快蔓延到了“韩信”所睡的沙发以及旁边的立式空调,他来不及多想,赶紧爬起身来跑向客厅外奶奶的房间,把她叫醒。
此时,二楼的整个客厅迅速燃成一片火海,祖孙二人被熊熊大火拦在门外,无法再进去叫醒或许还在熟睡的另外三人。
起火房子的外观。图源:受访者提供。
四个人,分别用四种方式火场逃生
随着“砰”的一声,“廉颇”也被惊醒了,“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事后她才知道,炸的是房间外的电视机。
而当时,她仍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整间房格外地看不清,摇摇晃晃地走下床想打开门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一开门,滚滚浓烟袭来,她瞬间清醒,“着火了!”
涌进来的浓烟也把小妹“悟空”呛醒了,她来不及醒过神来,就被姐姐拉着,“赶快冲出去!”
但房间外的火势实在太大,“悟空”很害怕,就在犹豫之时,一米七四的姐姐已经冲出门外,一下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火灾后的电视墙。图源:受访者提供。
漆黑刺鼻的浓烟涌入只剩“悟空”一人的房间,她被呛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拿起床上的一件睡衣蒙住头换气。这时她看到旁边紧闭的衣柜,想到里面或许还有一点干净空气,赶紧把头伸进去猛吸了一口。但很快,浓烟把整个柜子也都占领了,这个房子不能再待了。
“悟空”迅速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二楼的窗户距离地面大概有八九米高,下面堆满了之前装修时用剩下的钢筋水泥,跳下去太危险。
但好在,这个农村自建房窗户外,砌有一层十几厘米宽的台檐,“悟空”踩着床头柜,两只手扒着窗户侧立面,爬到了窗外,双脚勉强踩在窄小的外台檐上,暂时喘过气来。
房间里装不下的浓烟从她的头顶呼啸而过,“悟空”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小妹,把头低下!”转头一看,是表哥“达摩”,此时他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对她喊话。
“达摩”一边安慰惊慌的小妹,一边跟她说起自己刚刚“死里逃生”的故事,希望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等待救援。
火灾后的现场,右边门通向达摩所住房间,左边门是通往阳台的大门。图源:受访者提供。
据事后四人共同梳理的时间线,“达摩”分析,自己应该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人。他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是白烟一片。跟“廉颇”一样,他略带睡意地打开房门,却被扑进来的火焰瞬间吓蒙,再想关门,却怎么也关不上。翻滚的烟雾顺着关不紧的门缝源源不断进入房间,他感觉到整个人像窒息一般,无法呼吸。
这时,他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那是已经逃出二楼的“廉颇”“韩信”和奶奶在哭喊。“达摩”立马在脑海中搜寻曾经学过的火灾逃生知识,接着拿起床头柜上前一晚上没喝完的花生牛奶,浇湿了被子捂住口鼻。
“哥!阳台,跳到阳台去!”“韩信”的声音隔空传来。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的“达摩”强撑着最后一股力气,颤颤巍巍地摸到床头把眼镜戴上,在烟雾中努力寻找到窗户的方向。
好不容易来到窗前,达摩发现窗户根本打不开,“大概是太久不使用了”。情急之下,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走不通的路,就用拳头来打开!”
这是“达摩”常玩的游戏里的经典台词。一瞬间,他抡起右拳,奋力朝窗户砸去。
玻璃被击碎了。“达摩”拖着最后一口气,跳出了窗。
落在阳台地板上的那一刻,他第一感受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快感。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活下来了。
四人在灭火后的二楼客厅清理。图源:受访者提供。
“是过命的兄弟姐妹了”
“廉颇”跑出去后,立马拨打了119电话。当地消防员即刻出动,但由于村子地处于山区,房子四周并无明显标的物,消防员只能依靠社交软件的定位功能一点点找到现场。
不到凌晨五点,接到奶奶电话的村委会派人赶到了现场。他们迅速展开了救援,搭梯子将达摩和猴子顺利接到楼下。几分钟后,消防员也到了,开始进行大面积灭火作业。
“达摩”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间大火被完全扑灭了,他只记得当时天已经完全亮了,白得刺眼。大家都安全了,但望着所有门窗都被熏得漆黑的房子,每个人都蔫蔫的,很沮丧。
原来摆放沙发和空调的位置。图源:受访者提供。
消防员在火灾现场找到了“达摩”的手机交还给他,这让他想起自己还带回来了一个运动相机,幸好当时放在了一楼。向来有记录习惯的“达摩”立马跑进房里把相机找了出来。
“都是过命的兄弟姐妹了,来,记录一下。”这是他当时拿起相机时对大家说的话。
在后来那条火爆全网的视频里,可以看见当时拍摄的画面:一片狼藉的现场,展示红肿破皮右手的“达摩”,左脚红鞋右脚蓝鞋蹲在门口喘气的“韩信”,拿着毛巾擦拭右脸的“廉颇”,还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的“悟空”……“达摩”看着弟弟妹妹们,想起了自己用拳头打碎窗户玻璃的那个瞬间,仿佛他真的变成了游戏里的那个角色——“达摩”,那弟弟妹妹呢?是不是也能用游戏里的角色称号来宽慰一下呢?
于是,在起火后一直反复往来于一二楼之间接水、灭火的弟弟,因动作迅速、走位灵活,认领了在游戏中擅长灵动突袭的刺客名号——“韩信”;硬冲火海结果只有脸部轻微烫伤,同时又是大高个的二妹,被说成是拥有强大生存技能的坦克角色——“廉颇”;而坚持挂在窗边1小时的小妹,则被冠以“孙悟空”的称号。
很快,“达摩”按自己的想法剪了一个视频。或许是受他的乐观情绪感染,也或许是视频的确“太有梗”,总之看到视频,大家都笑了。
当天晚上十点,在亲戚家暂住的“达摩”洗漱完躺在床上,把自己剪辑的视频发到网上。视频的标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带上了“消防安全不容忽视”的话题标签。“达摩”说,当时是想记录下这个“过命”时刻,“将来能给小孩吹牛讲故事”。
只是没想到,这个“牛”,后续还会自己“长大”。
大火被扑灭后达摩拍摄的四人。图源:受访者提供。
“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那晚湖南出了四个”
上传视频后,第二天早上8点,“达摩”再次经历了“惊醒时刻”。幸好这次惊醒他的,是手机里成千上万的网友。
昨晚随手发的记录视频火大发了。早上8点,视频点赞量已有50万,播放量高达1000万。到了中午12点,点赞量突破百万。到傍晚时,点赞量已经高达200万。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达摩”在经历火灾后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对于这突然降临的流量,他也不可置信:“‘福’来得这么快吗?”
在评论区,无数“有才”的网友接住视频的“原梗”继续二次加工,金句频出。比如,有人发现了“韩信”脚上穿的鞋,立马联想到了游戏中的两种增益状态——“红buff”和“蓝buff”,分别可以用来“增加攻击力”和“恢复法力值”,于是诞生了“湖南国服第一韩信拥有红蓝buff逆天之力”的说法,硬是将“韩信”的人设又巩固了一把。
还有无数网友充满好奇和疑惑:“为什么你们四个人的逃生方式不一样?”“为什么会起火?”“没有受伤吗?”……四个人在评论区看得不亦乐乎,耐心地一条条回复。但很快,他们发现,回复的速度远跟不上评论新增的速度。
达摩最初发布的那条视频,现在已经有600多万的点赞量。图源:网络截图。
很多网友开始劝他们:“开直播吧,讲一讲事情的经过”“直播一下,赚回点房子钱”。韩信在火灾现场所穿鞋子的品牌方也找到了他们,称“愿意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并迅速寄来了一些物资,鼓励他们直播。
“达摩”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是怎么决定要直播的,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直播可能会面临什么。在评论区,有部分人发出“是剧本吧?”“直播来圈钱?”的质疑。对此,他们选择忽略。
“圈钱谈不上,钱也不是那么好圈的。”但“达摩”和弟弟妹妹确实希望能多少接住一点这泼天的流量,“给家里补贴些损失”。于是,大年初四的晚上八点,四个00后在发生火灾的二楼客厅中央,用桌凳简单堆起一个高台,用线扯来一盏灯放置在一旁,把手机在高台上固定好后,就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直播。
直播一共持续了一个半小时,超5万人观看。不少人都来给他们刷礼物,其中,“榜一大哥”是之前说要资助他们的品牌方。当然,“达摩”也把那“韩信”那双鞋的链接挂在了直播间的橱窗里。
第一次直播,四人讲述了火灾发生的经过,也回答了很多网友们的疑问,还特别提醒了很多次:“要以我们为戒,安全用电。”一场直播下来,“达摩”估算了下,到手大概有一千元。
在这之后,他们又直播了几场,主题从最初的“讲讲火灾过程”逐渐变成“火灾F4”。因为这场火灾,他们四个人也算是拥有了自己的“小小人设”。还有几个MCN公司找到“达摩”,希望跟他们签约,“达摩”都没有回复。
四个人开始直播。图源:网络截图。
“因为还没有想好未来怎么做。”“达摩”说,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有过直播的经验,除了他自己因为做了一年本地生活团购的自媒体,有点拍视频的经验,剩下三个00后全都还在读书。春节一过,“廉颇”要返回广东揭阳上学,“韩信”和“悟空”也要回当地学校了。
不过至少短期内,他们还是会继续直播,偶尔更新一下账号的内容。“日常生活”“联动消防科普”以及“打游戏”是“达摩”目前能想到的三个方向。
在网上铺天盖地介绍他们故事的视频和文章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那晚湖南出了四个”,是被使用最多的开场白。“达摩”说,他也看到过很多网上“传得没边”的说法,有时候解释多了,也就不想回复了。
火灾之后,“达摩”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被检查出肺炎,“廉颇”的右脸和手上都留下了烫伤的印记,而“韩信”和“悟空”的头发也都被烧焦了一大片,奶奶则因为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
所谓“传说”,总是要足够“传奇”才值得被人言说。他们能逃出火海、保住一命,对网友们来说是“天才”,但对他们自己来说,只是侥幸。至于火了的视频,“达摩”笑笑,“或许是对我们乐观的奖励吧”。
来源丨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唐雨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