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封神2:战火西岐》剧照
牧野之战
春节档电影正在热映,大家去感受《封神2》和《哪吒2》的震撼了吗?从姜子牙的神机妙算,到哪吒的逆天改命,每一个故事都让人热血沸腾,产生无限遐想。
为什么商周有这么多故事?
“神仙打架”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实历史?
今天,我们想和你分享《天著春秋》中的精彩篇章,带你穿越时空,回到商周更替之际,揭开牧野之战的神秘面纱。真实的历史细节,原来比神话传说更为惊心动魄!
《天著春秋》是著名作家王树增的全新纪实文学力作,以十场古代大战为轴,书写自夏商至春秋千年历史。让我们一起走进这段历史,体会古代战争的峥嵘气象!
《天著春秋》 王树增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公元前 1075 年至公元前1046 年,商王是帝辛。
帝辛,囚禁季历的商王文丁之孙。
帝辛,史称商纣王。
《史记·殷本纪第三》记载,商纣王不但“资辩捷疾,闻见甚敏, 材力过人,手格猛兽”,且“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商纣王的智慧足以拒绝臣下的谏劝,言辞足以掩饰自己的过错,才能足以在臣僚面前炫耀,声威足以得到极高的赞誉,自视天下无人能比。可事实是,无论商纣王被历史记载得如何非凡,他在位时的商朝已处于衰落的末期了。
帝辛继位后,从属于商的部族不断反叛,特别是东夷部落持续作乱,迫使商军疲于东出作战,且平定反叛的战事往往旷日持久。殷墟甲骨文记载,商军征伐东夷部落的方国,以血肉之躯进行的搏杀竟然持续了十一个月。商都以东不断兵戎相见,商都以西周族人虎视眈眈。而此时在商朝内部,众叛亲离的现象逐渐呈现,甚至已有朝臣投奔了实力逐渐强大的周族。——“诸侯多叛纣而往归西伯。”[史记·殷本纪第三]
商,内外交困。
臣僚们曾惶恐地提醒商纣王,说是天要灭商的征兆出现了,如再不终止横征暴敛和骄奢淫逸,上天就会降临惩罚弃商灭殷。
商纣王的回答是:“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史记·周本纪第四]我不是承奉天命的王吗?他们又能把我怎样?
六百多年前,面临王朝倾覆的夏桀也曾说过:“日有亡乎?日亡,吾乃亡耳。”
太阳会灭亡吗?太阳灭亡了,我才会亡。
商纣王不会想到,他即将面临的也是王朝倾覆的厄运。不断“翦商”的周族人已经逼近商朝的核心地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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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对华夏民族历史脉络的演进、文化心理的奠定以及政治格局的形成产生决定性影响而言,没有哪一场上古战争能够与牧野之战相提并论。
这场酷烈的厮杀爆发于中原腹地的一片旷野上。牧、野、牧野,是三个不同的概念。
牧,古地名。商时称“牧”,后改称“汲”,位于商都朝歌以南,今河南卫辉一带。
野,旷野、原野、郊外。牧野,即“牧”的郊外原野。
《尔雅·释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邑(城)的外围叫郊,是人们耕种的地方;郊的外围叫牧,是人们放牧的地方;牧的外围叫野,是野兽出没的地方。
《史记·殷本纪第三》:“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纣亦发兵距之牧野。”
《说文解字注》:“朝歌南七十里地。周书曰。武王与纣战于坶野。” 坶,从土母声,坶作牧。
古代的七十里,约等于今天的二十五公里,这就是牧野战场与商朝都城朝歌之间的距离。
冬季,朝歌南郊,牧之旷野,寒风凛凛,百草枯黄。黄河已经结冰,兵马战车皆可通行,是个打仗的好季节。
姬发,周文王姬昌与正妃太姒的次子。
据说,享誉天下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吟唱的就是周文王与太姒的爱情。
周文王崩逝后,姬发继位,号“武王”。
无论周族的实力如何强大,要与经营了数百年的商朝对决,就不仅仅是武力抗衡的事了,更重要的是政治条件的允许,即周族必须得到大多数部族的支持。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武力上,只有天下各方结成政治和军事联盟,才有可能彻底倾覆商朝。
继位后的第九年,周武王策划了“孟津会盟”。
所谓“会盟”,就是把对商不满的部族召集起来,就推翻商纣王缔约盟誓,从政治上为之后的军事行动正名。
对于周武王来说,此举还有试探各位部族首领的态度和决心、勘察渡口地形地貌以及进行战前演练的目的。
孟,第一、最大之意。津,渡口。
孟津,著名的古渡口,位于黄河南岸,是黄河中下游的分界点,还是贯通南北的战略孔道。
孟津渡口,距离商都朝歌大约四百里。
能在商纣王的眼皮底下共谋反商大计,可见当时商朝对各方的控制已经力不从心,同时也说明周武王对挑战商朝相当自信。
自信却不自大。
周武王清楚地意识到,天下各方对周族的信任,乃周文王留下的政治遗产。因此,孟津会盟,仍以“文王”的名义召集,而他则以“太子发”自称。
关于孟津会盟,古籍中最为详尽的记载,是周武王的一份演讲, 史称《泰誓》。
“泰”,《史记》作“太”,极大之意。
与当年商汤讨伐夏桀的《甘誓》一样,《泰誓》在宣布商纣王罪恶累累的同时,特别申明周武王的以臣伐君是在“替天行道”。——自古以来,成为帝王的,是天命赐予;被倾覆的,是天命惩罚。谋反成功的,是顺应了天命;反叛失败的,是违逆了天命。总之,要义只有一个:开战是上天的旨意。即使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也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奉天承运”,一个锈迹斑斑的汉语词汇,古中国的帝王史有多久这个词就被使用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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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古籍记载过,孟津会盟时商纣王有什么举动,这或许能够说明:商朝虽然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但还算不上是一个建立起绝对统治的王朝,其社会管理权依旧在各个部族而不在中枢。
即便如此,周武王又隐忍了两年。
为了未来的讨伐行动,周武王带领族人再次东移,把都城迁到了沣水东岸,建都镐京(今陕西西安西南)。同时,不断地派人刺探商纣王的动静。
《吕氏春秋·慎大览·贵因》记载:
刺探者回来禀报:殷商出现了混乱。
周武王问:混乱到什么程度?
刺探者答:邪恶奸佞的人胜过了忠诚贤良的人。
周武王说:混乱还没有达到极点。
刺探者再去,回来禀报说:殷商混乱的程度加重了。
周武王问:加重到什么程度?
刺探者答:贤良仁德的人都出逃了。
周武王说:混乱还没有达到极点。
刺探者又去,回来禀报说:殷商的混乱更厉害了。
周武王问:厉害到什么程度?
刺探者答:百姓都不敢说指责埋怨的话了。
周武王说:啊!赶快把这种情况告诉姜太公!
姜子牙的结论是:
谗慝胜良,命曰戮;贤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诽怨,命曰刑胜。其乱至矣,不可以驾矣。
(戮:暴乱;崩:崩溃;刑胜:严刑酷法;不可以驾:不可控制。)
当时,商朝内部确实出了一些乱子:
纣王杀死了辅佐过两代商王的叔父比干,因为比干不容纣王暴虐而不断地谏言;纣王还囚禁了他的另一个叔父箕子,因为箕子不忍看到商朝衰亡,只有自己装疯;这些事件导致被牵连的贵族如纣王的长兄微子投奔了武王。而比干、箕子和微子,都被孔子赞誉为商朝的贤臣:“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论语·微子]
武王从前来投靠的殷商贵族那里得到的重要情报是:为讨伐反叛的东夷部族,商军主力已离开朝歌。
决战的时机到了。
“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伐。'”[史记·周本纪第四]从周族的都城镐京出发,向东攻击商都朝歌,周族人设计过两条路线:一是出潼关后,沿黄河东进,在孟津渡河,然后沿太行山南麓向东攻击,直取朝歌。二是向东北出击,经晋南的安邑(今山西夏县一带)和黎地(今山西黎城一带),越过太行山,绕到朝歌的东面攻其侧背。——周文王在世时攻打黎国,就是为了打通这条道路。而周武王最终选择了东出潼关,因为晋南一路迂回遥远,且多山地不利于战车运输;同时,反商的各重要部族多在中原,一些南方部落也在江汉一带,把孟津作为攻击的出发地,便于各路人马联络策应,潼关以东的平川也利于战车作战。
伐商的谋略早已制定完毕:以疾风迅雷之势,急促地深入王畿地域,一举击溃朝歌守军,攻陷商都,令残余的商军及其附属国群龙无首,然后各个击破,彻底推翻商朝。
公元前1046年冬日里的一天,周武王和姜子牙率军从镐京出发了。
武王伐纣,过隧斩岸,过水折舟,过谷发梁,过山焚莱,示民无返志也。[说苑·权谋]
武王的大军义无反顾。
经过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武王的队伍抵达孟津渡口,助战的各路部族军也相继抵达。
在孟津,武王左手执象征军队指挥权的青铜巨斧,右手握着用以发号施令的牦尾权杖,发表了被称为《牧誓》的誓词:
……奋勇向前啊,将士们!希望你们个个威武雄壮,如虎如貔,如熊如罴。前进吧,向着商都的郊外!在战斗中,不要攻击从敌方来投降的人,要让他们为我们作战。奋勇前进啊,将士们!你们如果不奋力向前,你们自己就会被杀掉。[尚书·周书]
古籍记载:这一天雨雪交加。
有人提出推迟攻击,理由是:从镐京出发后的行军途中,遇到了五次不吉的征兆,比如河水泛滥、山岩崩塌等等,都是因为出兵的日子冲犯了太岁,所以有必要停下来重新占卜凶吉。而实际的情况是:武王的队伍长途跋涉,掉队和生病的很多,兵士们体力不支,这时候抵达战场也许难以胜算在握。武王思量后的回答是:纣王将比干剖腹挖心,逼疯箕子将其囚禁,他已经恶到了这种程度,我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武王队伍的前锋接近朝歌地域时,正值深夜。
兵士们没有立即攻击朝歌城,而是在二十多里外的牧野停下布阵,等待商军的到来。
此时,得到报告的商纣王已经领军出城。天亮了。商、周两军在冷雾弥漫的牧野冲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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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之战开始时,双方投入的兵员数量,史书记述相差很大。
《史记·周本纪第四》:武王的军队“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而抵达孟津的各部族联军更是“兵会者四千乘,陈师牧野”。
“乘”,以战车为中心的最小作战单位。商代,每乘配备多少兵员没有记载。
到了战国时期,“乘”被记载为:每乘作战人员十名。其中车上甲士三名、车下徒兵七名。同时,每乘还有随车徒役二十名。共计三十名。
照此计算,武王的队伍加上“四千乘”的部族联军,参战总人数约为十七万。而从战场范围的大小以及战事过程的史记上判断,这个数字有夸大之嫌。
多数古籍记载认为,武王与部族联军在孟津会合后,为了成功地袭击朝歌,组建起一支精锐的突击前锋。这支最先抵达牧野战场的突击前锋为:战车三百辆、精锐兵士三千人。
武王在《泰誓》中说:“受(纣王的名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有臣三千”,即我有三千精兵。那么,三百战车和三千精兵,如按每乘战车配置三十人计算,车兵和步兵加在一起,武王的前锋兵力约一万两千人。《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对此记述道:“武王继位,以六师伐殷。六师未至,以锐兵克之于牧野。”
而商军参战的兵力,古籍中记载得令人难以置信。《史记·周本纪第四》:“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当时,商军的主力正在征伐东夷,如果留在都城的兵力仍有七十万之多,商朝的常备军总数至少在百万以上。商朝的军事力量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是王室的护卫队伍,二是宗亲氏族的武力,三是各从属部族的武力。据说,商朝控制的畿内和畿外,总人口约四百至六百万。按照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计,一名兵士至少需要十个人口养活。因此,商朝不可能拥有百万以上的庞大军力。有史料显示,当商纣王得知周武王的队伍即将抵达朝歌时,除了数量不多的守护都城的部队,只能临时征召战俘、囚犯、平民、商贩和无业游民参战。而如果临时征召的这些人达到七十万,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朝歌全城的人口总数。商朝在以往的征伐作战中,使用兵力通常以三千至五千为限。商朝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发生在武力最强盛的商王武丁时期,当时武丁和王后妇好各自率领一支军队对付北方蛮族,出动的兵力也就合计一万多人,而这已经是商朝用兵数量的极限了。
夸大商军的参战兵力,是为了渲染武王的神勇。因此,商纣王率领的迎战兵力总数约为万人左右。牧野对阵的两军兵力大致相等。
牧野之战爆发时,武王军中的作战主力是战车。
出现在牧野战场上的战车,其基本特征是:整体木质,装有青铜配件;独输、双轮、方厢、长毂。车的方厢,门开在后面,独输从正中穿过方厢底部,输尾露出在方厢后部;车衡横置于独输的前端,衡左右两侧的轭用于驾马。战车的轮径一米三至一米四之间;车厢宽一米三至一米六之间、进深一米左右。由于轮径大,方厢宽且深,又是独输,为保持战车的稳定,保护战车侧面不被敌人接近,车毂长度加上轴头长度达到了近六十厘米。战车一般由两匹马驾驶。车上有三名甲士:左侧的甲士是车长,持弓,负责射击;右侧的甲士持矛,负责刺杀;中间的甲士负责驾驭车辆。此外,战车两侧还插着柄长不一的五种兵器:戈、殳、戟、酋矛和夷矛,合称“车之五兵”。
戈:长柄兵器,“其刃横出,可勾可击”。[说文解字]
殳:竹制或木制,长棍的顶端有球形铜首,布满铜刺,用于捶击。戟:戈与矛合为一体的分枝状兵器,长柄,像矛的刃可直刺,旁边像戈的刃可横割。
酋矛和夷矛:酋矛短柄,夷矛长柄,前者用于步兵,后者用于战车。
双轮战车机动性和突击性强,车上的青铜兵器在速度的加力下能发挥最大的杀伤力。作战时,甲士在车上,步兵在车下,围绕战车实施编组。武王大军的编组是:每五辆战车编为一“队”,指挥者为“仆射”;每十队编为一“卒”,指挥者为“卒长”;每两卒编一“师”,指挥者为“师氏”。攻击方阵在战车的引领下,车步混成,队形密集,整体推进。而商军的战车并不多。商朝不是没有生产战车的能力,而是以往的战争多为征讨边疆部族,边地路途遥远坎坷,受制于地形影响的战车用途不大,因此战车在商军中未能成为主要作战兵种。
商纣王必须把反叛的周武王歼灭于朝歌城下。
但是,商军既没有足够的精兵,也没有足够的作战装备。对于商纣王来讲只能决一死战。
而对于周武王来讲,必须以坚决的突击一举制胜,一旦战事僵持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商军还有主力,即便眼下远在东夷。
史籍中,牧野之战的过程被记载得十分简略:商纣王的军队在周武王的一击之下全面崩溃。
其实,即使双方仅仅进行了一轮交锋,也是两万多人混杂在一起的血肉搏杀,而且是中国青铜时代最大规模的一次冷兵器交战。
鼓声在晨雾中响起。商军的鼓声高亢,那是因为鼓面上铺着韧劲十足的虎皮;周军的鼓声沉闷,那是长途行军令鼓皮受潮的缘故。双方列阵:周武王的左、中、右三军,各有十个方阵纵向排列,每个方阵被步兵簇拥着十辆战车。最前排的方阵,战车上的甲士手持长柄铜矛,矛头伸向马头的前方。中军队列的中部,是武王乘坐的戎车,周人崇尚的白色大旗在车上迎风招展。
商纣王的战阵里,只有中军有战车,其余都是步兵方阵。步卒们高举盾牌,手持锐利的阔叶铜矛,铜戟的利刃折成便于钩杀的角度,还有柄顶装有带刺铜球的殳,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青铜密林。两个庞大而沉重的方阵,以无隙可乘的阵形向对方推进,如同两座移动的方丘。从阵形的深处,传出浊重的喘息声以及闷雷一般的脚步声,这些声音与鼓声混杂在一起,向着不可知的死亡境地前行。
逐渐接近的方阵每移动几步,便会停下来整理队形。方阵停止前进的时刻,后部的箭手们开始集群射击,青铜箭镞夹杂着少量的石镞和骨镞,射出时带着狂风一样的呼啸之声,密集得令天空顿时暗了下来。一波箭镞的远程打击后,方阵继续前进,几步之后再次停下来,后部的第二波远程打击开始。待第三波箭镞从天空消失后,地面突然鼓声大作,步卒的冲击开始了!双方的冲击都是由中军引导,中央突破的决绝势不可挡,目标直指对方的中军——指挥中枢所在。
太阳升起一竿高的时候双方撞击在一起。先是中军方阵,接着,是左右两军的方阵。
交战的混乱,是从双方方阵中几乎同时发出“啊!啊!”的喊声开始的。这种充满愤怒和敌对的喊声,高亢而短促,刚刚升腾而起便即刻寂静下来,与之衔接的是青铜兵器撞击在一起的金属打击声。
在肉体接触的时候,长柄的矛和戟失去了作用,这些矛和戟如同被砍倒的庄稼一样,横陈在牧之野湿漉漉的土地上,战斗瞬间转换为血淋淋的肉搏。青铜甲胄坚固而沉重,加上必须持有的青铜兵器,对于交战双方的任何一个兵士来讲,身负的重量令他们行动笨拙。他们的胸部和腹部得到了保护,伤害来自身体上那些暴露的部分:脸、胳膊以及下肢。因此,一个明显的优劣对比即刻显现出来:武王的队伍普遍装备短剑。——现代考古发掘中,随身佩带的青铜短剑在周人墓中随处可见,而在商人墓中极为鲜见。——近距离格斗,只有剑刃锋锐的短剑,才能灵活地发挥出致命效用。一次刺出,就可能在对方裸露的部位豁开一道口子,除了带来瞬间剧烈的疼痛外,如果恰恰割在一条动脉处,热血喷出后的几分钟便可令对手死亡。无论是周兵还是商兵,只要有人倒下,立即会有人一步上前,在其抽搐的身体上补上一剑或一刀,通常是向着头颅或者肩膀,骨骼碎裂的声音令挥剑或出刀的兵士顿时产生一种战场快感。
最大伤亡来自践踏。
在方阵里与同伴拥挤成一团,向四面进行抵挡或砍杀,但是方阵很快会被冲乱。双方步卒在彼此冲撞的那一刻,就有可能被汹涌的人流撞倒,然后被无数只脚踩踏,倒下的人即刻会遭到严重的损伤。他们无法看清敌人,无法听清号令,只能在拥挤和践踏中互相残杀,直至失去理智。混战到极点的时候,交战人群的两侧突然冲出周军的数十辆战车。这些战车之前隐藏在后面,犹如现代战争中的预备队,它们急促地向战场的核心迂回包抄,车上的甲士挥舞着长矛,如同驱赶猎物一样发出“呀!呀!呀!”的喊声。
这是商军听到的地狱之声。
在兵士们的簇拥下,武王手持一把巨斧,一动不动地站在戎车上。《尚书·周书·牧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黄钺,黄色斧状兵器,军中统帅的象征。
白旄,牦牛尾装饰的白色大旗,也是军中统帅的象征。战车上的武王看见纣王的军队开始动摇了。
武王还看见了令他惊骇的情景:兵士们的血在牧之野汇成无数的血泊,矛、戟、殳的木制长柄零乱地漂浮其上。
商军开始溃败的时候,武王的前锋兵士提着刀剑四处搜寻纣王。此时,商纣王年逾六十,已无法迅速脱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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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纣王是如何死去的?
有人说是自焚而死:“纣走,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史记·殷本纪第三]
有人说是独自战死的:“纣走,还于寝庙之上,身斗而死,左右弗肯助也。”[新书·卷五·连语]
更多的记载说商纣王被俘后是这样被杀的:
一个粗壮的西部汉子,一个威武的部族之王,站在四匹赤色白肚马拉着的战车上,车轮冬雷般隆隆作响,狂奔的骏马喷射出的热气在寒冷的旷野上凝结成大朵铅云,四方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大王!大王!大王!
牧野之战的最后一个步骤必须由他亲手完成。
武王跳下战车,把那个号称具有神授权柄的万王之王踩在了脚下。巨斧落下的瞬间,一颗男人的硕大头颅轰然碎裂,殷红之血如冲出地壳的炽热岩浆。商纣王的两个妻妾,肌肤如脂膏一般柔滑,额眉如秋月一般光润。武王再一次、再一次手起斧落,鲜血再一次、再一次地喷射四溅。凛冽的朔风从遥远的大河边呼啸而来,被悬挂在白色旗杆顶端的三颗头颅紧紧依偎。
“武王胜殷杀纣。”[墨子·三辩]
古籍中更血淋淋的记载是:周武王砍下商纣王的首级后,双手捧着商纣王的血吞咽入腹。
商朝在这个雨雪交加的日子里被鲜血覆盖。商亡。
(本文节选自王树增《天著春秋》,选载时有删节。)
封面图来源:电影《封神2:战火西岐》剧照